《崖山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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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之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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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监大人,你权且再等几日,这襄阳城不是几年都撑下来了嘛,料想无妨。都监既然不常来京师,今日兄弟做东,邀诸位僚友同去三元楼喝一回女儿红,再吃他几碗鲈鱼羹,岂不美哉。”

  众人一齐叫好,也不管周洛愿不愿意,只唤艄公把船往回划了。

  说起这杭州临安府的酒楼,看官们多数会想起那楼外楼,其实不然。今天的楼外楼是清朝道光二十八年始建而成,距今不过一百五十多年,故宋时却绝无此号。

  南宋临安府的酒楼有官库和私营两种,前者即官办酒库所附酒楼,如南库和乐楼,中库中和楼,东库太和楼,南上库和丰楼,北库春风楼,西库西楼等等等等,这些就好比今时之国营酒店。私营酒宅有名的有武林园的三元楼,南瓦子的熙春楼,新街巷口的花月楼,融和坊的嘉庆楼、聚景楼、俱康、沈脚店,金波桥的风月楼,灵椒巷口的赏新楼,坝头西市坊的双凤楼之类许许多多,有些大的私营酒宅论豪华排场比之官库酒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在《武林旧事》、《西湖老人繁胜录》一类宋末笔记中多有记载,按下不表。

  且说众人拉了周洛来到那中瓦子的三元楼,正是今日杭州上城区中山路、惠民路一带。只见真是诺大的一个繁华去处,那南宋末吴自牧的《梦粱录》里写此楼的好处道:

  “中瓦子前武林园,向是三元楼康、沈家在此开沽,店门首彩画欢门,设红绿杈子,绯绿帘幕,贴金红纱栀子灯,装饰厅院廊庑,花木森茂,酒座潇洒。但此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一二十步,分南北两廊,皆济楚阁儿,稳便坐席,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数十,聚于主廊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如神仙。”

  周洛虽出身官宦,奈何久在边地,终日里操练打仗,平时哪里得见这般情景,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众人要了一个雅座儿,那“李色人”为了显摆,尽叫量酒博士整治了满桌的果蔬佳肴。有炒栗、莲子、胡桃、银杏、巧柿、京枣、土瓜、水荷虾儿、酒蒸鲥鱼、爆鳝糊、鹿脯、红烧獐子肉、燠小鸡、野味鸭盘兔糊、五味炙黄雀、醋赤蟹、改汁辣淡菜、米脯鲜蛤、鲈鱼羹、水龙腰子、鲜虾肉团饼、羊脂韭饼、银鱼干、海蛰、螺头、生菜、油多糟琼芝、四色辣菜,又要了两大坛绍兴女儿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闲官们尽谈些官场趣闻,*韵事,少顷又唤何宁儿出来唱曲儿。

  这宁儿一出场,登时把其余的庸脂俗粉比了下去,只见她取出琵琶,唱出一首曲来,正是孝宗淳熙年间的太学生俞国宝所作《松入风》: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

  相传俞书生此词原是作于断桥旁的一家小酒肆之中,词中末句本为“明日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一日,已做了太上皇的高宗游幸此处,见着觉得甚好,只是嫌末句酸腐俚俗,便改定为“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后来俞国宝也因此词做了官,可谓皆大欢喜。

  一曲过后,众人齐声喝彩,周洛却心不在焉,烦闷得紧,那宁儿倒是一双杏眼尽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就在两人目光一对间,周洛突然“咦”了一声,面色诧异,目光却落在宁儿那雪笋般的纤纤玉指上,宁儿暮然一惊,面色竟变的苍白,随即告了个罪,匆匆回到座上,好在众人正喝的尽兴,都没有察觉。

襄樊告急(三)
这一顿酒,一直喝到将近亥时方散,众官皆已大醉,纷纷乘轿离去了。周洛与众人作别后,借着几分酒意,踽踽独行在临安的大街上。虽然夜深,那勾栏瓦舍,酒肆妓馆却正是方兴未艾之时,到处熙熙攘攘,灯火阑珊,周洛却越发没了兴致,一想到那边关之上,数万虎狼之师正蠢蠢欲动,许多同僚战友正拼死抗敌,更不知明日生在何处,自己却在此羁留,无所事事,不由的心怀激荡,越想越悲,黯然流下泪来。

  走着走着,竟不觉出了候潮门,来到那钱塘江边,但见一轮孤月悬于天际,清冷之光洒遍大江,峰峦远影,惊涛拍岸,悠远之中偶有江船渔火,六合古寺钟声袅袅,正回荡于黑中有些发蓝的天际。

  周洛竟似垮了一般,一下子瘫倒在江滩之上,放声大哭。忽然之间,他觉得国事与自己的前程,正如那夜江上的一叶扁舟,只须随便一个浪头,便能将之吞噬、撕碎,或是拖入那无底的旋涡深处。

  花开花谢、日升日落、潮生潮退、缘起缘灭都轮回于刹那之间。

  难道,已是季世了吗?

  不知不觉间,周洛觉着本来已有些寒颤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原来,自己的身上竟围着一巾披风。

  他抬头一望,只见两道柳眉下,一双柔如秋水的眸子正深深望着自己,不由大吃一惊,这个人,正是何宁儿。

  宁儿一张俏脸之上,早没了半丝风尘之色,朱唇流海、明眸皓齿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庄重温柔。她已经换下了今日唱曲时那大红薄绸袍裙,换上件青色高领长袍,外罩白色褙子,恬淡素雅,大袖裙摆随风飘曳,宛如江上的凌波仙子。

  周洛大悲之后心神已乱,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

  “原来是宁儿仙子啊,看来我真是有福之人。”话语中,自是有讽刺调侃之味。

  宁儿脸上冰肌一动,泪如珍珠,直落下来,不一会;便似梨花带雨。

  “小女子命里凉薄,自幼离别双亲,堕入风尘,却也并非所愿。花自飘零水自流,那落花随风坠进明湖净池,或是污秽沟渠,岂是由人所愿的。宁儿自知卑贱,平日里受尽那世间鄙薄白眼,无行浪子之羞辱轻薄,却只恨来这世间走了一遭。本以为相公明达宽厚,自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却也是这般瞧不起小女子。”

  话里行间,全然尽是苦涩无奈,更有着深深的委屈。

  这一来,周洛倒是慌了,他本是宅心仁厚之人,并无多少睥睨偏见,在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年代里,实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听了宁儿的话,周洛对她的态度已由厌恶变成了同情。

  “宁儿姑娘切莫如此,刚才是小将无礼了。”

  宁儿幽幽地道:“宁儿为大人所恶,真如万箭穿心一般。”

  “姑娘,我是一个粗人,有时候收不住脾气,说出那无礼之言,却决然并非本心,世间之事,多有不随心意,姑娘的万般苦楚,在下自能体会。”

  说罢,周洛对宁儿深作一揖。

  “大人行不得如此大礼,却才是小女子任性了,原本不该小题大做。”宁儿急忙还礼。

  “姑娘如不介怀,在下万分感激,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方才那筵席已散,姑娘为何知我在此,可是一路随行?”

  “却也算不得一路随行,我吩咐丫鬟秋儿一路跟随将军,自己先回馆阁换了衣衫,秋儿见将军出了候潮门后,便唤卤水店的小厮李二郎来醉月楼通报,好教我来得此处。”

  原来,古时的名妓不但可以有自己的贴身丫鬟,行动也很自由,不太受到限制。

  “原是这般,敢问姑娘何故如此?”

  周洛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介边关来京公干的小小正八品州都监,根本谈不上位高权重,更不通风雅之道,和眼前这位京城名馆醉月楼花魁自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大人不要误会,小女子决无歹意。”

  宁儿看到周洛那因着有些窘迫和疑惑而涨红的脸,不禁好笑。

  “在下决无此意,只是……”

  宁儿打断了他的话,道:

  “大人,你曾否见过这个。”

  说罢竖起白玉凝脂般的右手,手背对着周洛,那中指上,正戴着一枚戒指,黄金的戒圈,上面嵌着一颗黄豆般大的珍珠,面儿圆润光滑,粉白中的透着莹莹的光泽,即便在这深深的夜晚,也依然能明灿到夺人心魄。

  这颗珠子只用肉眼便可以看出是稀世之宝。

  此时此刻,周洛忽然明白了宁儿的用意。

  “适才在三元楼,都监大人似乎对宁儿这件物件有些留意,而大人决非好财贪宝之徒,想必另有别情,还忘踞实相告,此事与小女子干系重大。”

  宁儿说完后忽的双膝跪地,竟向着周洛盈盈下拜。

  “姑娘不可如此,在下受之不起。”

  周洛有些个慌了手脚,忙上前将宁儿扶住,又道:“这当中确实有些缘由,我有一位结义弟兄,是襄阳城的巡检,他手上戴的一枚家传宝戒与姑娘的十分相像,只是……”

  “只是戒指上的珍珠是黑色的,对么?”

  “姑娘,你怎么知道,莫非……”

  周洛大吃一惊,踞他所知,他的那位结义兄弟从来没来过京城,更不会认识眼前的何宁儿。

  宁儿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声腔发自肺腑,直透着无限的哀怅愤懑。

  “姑娘……”

  周洛不知她为何又哭,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呜咽良久,宁儿才幽幽地问:

  “大人见笑了,敢问你那结义弟兄,他……他叫什么名字?”

  “本府的巡检大人叫张在岳,正是我的结义兄长。”

  “张在岳,张在岳……”

  宁儿口中呢喃,眼角却又流下泪来。

  天地宁谧,除了江潮声,就只有岸边这断肠女子的抽泣声。

  半晌,宁儿道:

  “都监大人踞实以告,小女子也自当坦诚。实不相瞒,奴家并非姓何,乃姓张,自幼丧母,家父张元林,原为庆元府通判,后来因一时贪欲,收受贿赂,终究为人告发,丢官去职,家产罚没,并要发配钦州。家父久读圣贤之书,又是绍定间进士出身,却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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