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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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老-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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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又下楼,把麻醉科的意思转达给手术室的大夫。手术室这次只开了一道门逢,将将够主刀大夫的头 从里面勉强探出来。  
  我们说全麻危险系数太高,作为家属,我们不同意做全麻。手术的大夫则强调,局麻肯定不行。最后我 们妥协道:“可不可以只为母亲做简单的缝合手术,不做泪小管吻合?”  
  手术大夫莫名其妙地看看我们:“那门诊就可以做啊!”砰一声,仅有的一道门逢也关闭了。  
  母亲还被遗忘在门诊室的过道上。昏昏然无精打采。见我来了,哭着向我喊道,“家去吧——家去吧— —”  
  手术还没着落,可怜的母亲在寒冷阴暗的过道里熬了一宿,再也撑不住了。  
  眼科的于大夫看了看病历本问我:“麻醉科怎么没写意见呢?”  
  我又上到麻醉科,二次叫开铁门,找大夫留下“墨宝”。  
  于大夫又说:“就是缝合手术也要手术室做,门诊做不了。”  
  “可手术室让找门诊啊……”  
  于大夫摇了摇头,走开,不理我们。  
  眼科门诊、内科、麻醉科、手术室各有说法,而且是自相矛盾。他们所谓的“会诊”,无非是一切由病 人家属一趟趟屁颠颠地东奔西跑四处央告,提出问题(向医生),并努力自己解决问题(大主意自己拿,医 生不参与意见)。  
  在这些狗屁医生眼里,病人简直就是一个被支离破碎的简单生物,他们只从自己所谓“专业”的角度, 考虑动这一块还是不动那一块,各取所需。如同市场上买猪肉,掂量着是要腔骨还是排骨还是前后肘棒比较 合适,何曾真正把病人当作一个整体的“人”?  
  (两年后,在母亲去世前夕,我在另一家医院,又遇到了同样可笑的事——  
  当时正处于深度昏迷的母亲,身体各个器官都呈现出整体的衰竭。母亲因长期卧床,引起小腿严重萎缩 、呈青紫色,摸上去冰凉如铁——这又引来外科的一番例行公事的“会诊”:  
  外科大夫郑重警告说:“必须截肢了,不然会发展到全身”。 其时,主治医师早已经口头给母亲下过 了最后的病危通知。  
  我当时甚至有点怀疑外科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他难道看不到,此时的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吗?根本 等不到截肢那天,随时都可能一命休矣!  
  ——难道连让母亲留个全尸都没可能吗?!)  
  我并没有指责医生的良善用心,我只是觉得无奈和可笑,医生的判断怎么这么低能?“黑色”得完全不 靠谱?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完整的“人”,不是用外科、眼科、耳鼻喉呼吸泌尿心脑血管等等拼 凑出来的简单生物。               
  病人在这种生命垂危的时候,需要的不是再忍受截肢之痛,——而是,出于医道和人道的终极关怀!  
  (被尊奉为西方学院医学奠基人的,古希腊著名医学家希波克拉底的誓言——后来成为近代许多国家医 学生毕业时的宣誓词。我不知道中国的医生,在从医学院毕业走向临床的前夕,是否有过这样的宣誓——        
  “……我将竭尽全力治疗病人,不给病人带来痛苦与危害……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行使我 的职责……”)  
  病重的母亲,曾多次与庄严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擦身而过。               
第十一章 无后为大     
  1.  
  2003年6月23日,在妻子与父亲间,终于爆发了一场正面冲突。  
  起因是我接妻子下班回来的路上起了争执,互相看不顺眼,蓄势已久的战火硝烟从车内蔓延到家中。我 们在父亲屋隔壁的书房里,以沉默僵持着。在这寂静的沉默中,父亲没完没      
了的絮叨声就显得尤为刺耳。  
  他的每话句都像是弦外有音,别有所指。说的是我,也翻腾儿媳妇的种种旧帐。后来父亲又拿母亲说事 ,大意是嫌妻子很少管我母亲叫一声“妈”,回来也少主动对他们嘘寒问暖之类的。其实妻子不是那种习惯 “假招子”的女人,父亲一相情愿的苛责显然有失公平。  
  冷战中的妻子和我,对这些逆耳的中伤都很敏感。妻子忍了又忍,最后平静地对我说:——  
  “咱们离婚吧——”  
  瞬时我的头快炸裂了。  
  “改天再谈吧——”  
  临到要我作出选择的节骨眼,我不知该如何承受,只有回避。妻子说过,在他们二老在世的时候,决不 跟我提分手的事,她理解我的难处,她说她再忍受,也要陪我走过最艰难的这一关。然而这次妻子真的对我 失望了,对我的父亲更加失望。她已经被这个家耽误的太多太多了,再也等不起了。  
  妻子:“就现在谈吧——”  
  父亲还在不停地唠叨,火上浇油。  
  妻子冲过去对父亲:“别再嚷了!”  
  以往,父亲对妻子的提醒大都还买帐,那天不知怎么了,父亲恶狠狠地瞪着豹眼,不依不饶地向妻子— —“不行,我就得说!”  
  妻子威胁他:“你再嚷我就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父亲:“你爱去哪儿去儿哪!”……  
  第一次看两个人面对面戗起火来。父亲竟一把抄起身边的拐棍,一副要抡人的架势,被妻子夺过来。  
  妻子:“你还要打我?!”  
  “我让你打我,——朝这打!”父亲伸过脑袋给妻子。妻子被气得骂骂咧咧出了屋。  
  我过去的时候,父亲把无情的一顿棍棒赏给了我。我委屈地狠劲儿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父亲才稍有 停息。妻子心疼我挨打,哭着跑过来,要跟父亲拼了……  
  “滚——都滚!”我摔门而出。我听到自己酣快淋漓的哭声。很多年,我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哭声了。  
  妻子随后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姐姐。姐姐毕竟毫无办法,只能劝了她又劝我。妻子说再这样下去, 人都快被逼疯了。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妻子边哭边向姐姐倾诉这些年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她说其实谁都 有父母,但从来没碰上过这样不通人情的!即使是忤逆的罪名她也宁愿担了……还有,更根本的是,我现在 对她动不动就发脾气,让她更心灰意冷,她在电话里说了她决意要离婚的事……  
  (她理解我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恶劣,大都缘于我的父母;而我也同样理解她的下之不易的决心,是出于 忍无可忍的无奈。但理解既不能替代现实,更不能解决问题。)  
  姐姐当然无从想象问题的严重性。多少次半夜里他们闹起来,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那时侯我也气愤 地想打电话,恨不得当时就把姐姐们都叫过来。因为我觉得自己实在承受不住了,她们也有分担我痛苦的责 任!但深更半夜我一想到,她们受惊扰的忧切和束手无策,还是作罢了。等吧——等到天亮再说吧——这一 等往往就把当时盛极一时的火气磨耗得差不多了。天终于亮了,父母也略有消停。再打电话告诉她们,还有 什么意义呢?  
  知夫莫如妇。  
  其实我单挑出这件事把它还原出来,对妻子是不公平的。  
  十几年来,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妻子为这个家都付出了什么?牺牲了哪些?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生病, 都是妻子在第一时间,陪着我跑前跑后。有她在,我就有了主心骨,而不至于方寸大乱。  
  妻子脾气是有些火爆,但她有惜老怜贫的一副热肠。即使父亲临走前几个月,妻子陪我一起去看他,给 父亲打水、洗脸洗脚剪指甲……做得极有耐心。逛街时,妻子特意想着,给母亲买了新的衬衣衬裤。母亲没 来得及穿上它就走了……在给母亲烧这些衣服的时候,我强忍着悲伤——“妈,您带走吧,儿媳妇给您买的 ……”  
  离他们空间距离越近的人,所受的伤害也就越大,越不为人知。  
  ——这也是我一直耿耿于、甚至怀迁怒于姐姐们的地方。作为亲生儿女的你们,又做得怎么样呢?       当然她们也很辛苦。譬如每周都要来看父母好几趟,辗转倒车几个小时,她们也同样没有个休息的时候 。但她们至少可以回到自己家里,听不到这些哭声喊声怨骂声,落得个耳不闻眼不见心不烦(事后她们说, 她们的心同样在时刻揪着,怎么能不烦呢?!)  
  以后的几天,我与妻子因为这件事分而居之。一个人睡了好几天的沙发,辗转反侧也没能想清楚是非对 错。后来我写了一封长信给妻子,真实地说出了我内心的复杂感受。妻子不      
是那种不通事理的人。遂使一度僵持的局面终于有了缓和,算是不了了之了。  
  我一再提到,父亲由于深度的自卑感引致的心胸狭隘。他为自己没有能力给儿女一个丰裕的家庭环境而 内疚,但他表面上却又老喜欢把姿态端得高高在上。  
  打我刚谈恋爱的时候,父亲便一再告诫我说:“咱可不兴骗人家,咱们家什么情况,你得如实告诉人家 ……”看得出父亲此时内心的谨小慎微。  
  在我们商议结婚的当口,父亲又屡次向妻子申明“家里穷”、“没房子给你们”之类“有言在先”的“ 丑话”。它的这番强加于人的蛮横的申明,反倒引起了未婚妻的强烈反感。  
  “没房还结什么婚啊?!”妻子也故意顶撞他。  
  父亲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台,一口气窝在心里。  
  妻子说过就算了。她只是受不了父亲当时的态度,过后就忘了。但父亲事隔多年以后,还以此深为芥蒂 。背地里对我提起某年某月,他被儿媳妇一句话撅得颜面扫地。  
  2.  
  父亲的另一块心病我也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隔辈人,让他抱上孙子,接续香火。  
  其实以他生我时的年纪,能看到自己儿子结婚已属难得了。(他当时想都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记得还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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