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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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的陶醉-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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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以能掌握这种艺术,除了归功于国家又能归功于推呢:是国家对我们言传身
教,只用两个星期就把人家三代人积攒下来的钱变成一堆废纸,把人家一个大家庭
一百年来的财产,把人家的草地、房屋和田地一古脑儿骗走!甚而至于如果我去杀
人,又是谁教唆、训练我去干的?兵营六个月,前线好几年!在慈爱的上帝面前,
我们同国家打这场官司我们是完全占优势的,不管到哪一级法庭都是我们胜诉,国
家永远还不清欠下的这一大笔债,它永远无法把从我们身上夺去的东西再如数归还
我们。同国家讲良心,在过去的时代是应该的,那时的国家是个善良的监护人,它
节俭、清廉、正直。而现在,既然国家用流氓无赖的手段对付我们,那我们每个人
就都有权利像流氓无赖一样行动了。是不是这么回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
果我们现在为我们个人采取报复行动,我是丝毫顾忌也没有的,而且我觉得你也不
必有任何顾虑。我那笔残废军人抚恤金,那笔天经地义应该属于我、而又被劳苦功
高的财政部剋扣未发的抚恤金,如果我现在自己去取回来,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我
除了取这笔钱之外,再把你父亲和我父亲被偷走的钱取回来,再把我们以及同我们
一样的人被窃去的权利——过真正的人的生活那样一种权利也取回来,难道又有什
么不可以?不,我向你发誓,做这样的事我完全心安理得,正如我们不管是死是活,
是好死、赖死还是赖活,国家也都心安理得一样;不管我们把这些蓝色纸片偷走一
百张还是一千张、一万张,这个国家也不会因此多出一个穷人来,这点钱对于国家
是少得几乎感觉不出的,正像一头牛在草地上吃掉几根草一样。所以说,干这件事
我心里完全坦然,并且我想,我就是偷了国家一千万,也会同一个银行经理或者一
个吃了三十次败仗的将军一样,照样安安稳稳地睡觉。我只是想着我们,想到你和
我。我们行事每一步都草率不得,不能像一个十五岁的店铺小伙计那样,从邮局偷
了十几个先令邮票钱,一小时就胡花掉,糊里糊涂不知怎么就没了。我们年龄比小
伙计大多了,不能再做这类试验了。我们手里只剩下两张牌,不是出这张就是出那
张。作这样的抉择是必须深思熟虑的。”
    他又继续朝前走,以便使自己平静下来。她觉得他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同时,
听他这样从容镇定、有条不紊地侃侃而谈,对他的钦敬之心又油然而生。她以前从
未像此刻这样强烈地感到:他比自己高明,而自己对他又有这样强烈的倾慕之心。
    “好,克丽丝蒂娜,让我们慢慢地研究,一步一步地考虑。作这样一种决断是
不能操之过急的。也决不能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和幻想。考虑一下吧。如果我们
今天结果了自己,我们就一身轻了,就什么都甩掉了。一扳枪机,万事大吉——老
实说,这个想法是非常美妙的,我常常想起我那位中学老师上课时给我们讲的话,
他说人同动物比较起来,惟一的优越之处就在于在他什么时候想死就可以去死,而
不仅仅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才死。这也许是人一辈子偷不掉、抢不走、可以一直
不断地享用的惟一一点自由吧,这就是毁弃自己生命的自由。可是我们两个呢,我
们实际上还很年轻,还根本不知道我们扔掉的是什么。其实,我们只想扔掉我们不
愿意过的生活,对这种生活我们是持否定态度的,然而也许可以设想还有另一种我
们可能会加以肯定的生活吧?有了钱生活就会改观,至少我相信这一点,你也相信
这一点。而只要我们还抱有某种信念——是不是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对生活
的否定就不完全是真的,我们要毁掉的,正是我们根本无权毁掉的东西,即我们内
心还没有体验过的生活乐趣,也就是一种新的、说不定是非常美好的可能。也许靠
这一点点钱,我真的还能有所作为,也许我身上有这种能力,但现在还没有,然而
又确实存在着,只是还被压抑着没能发挥出来,而且在衰竭下去,像我现在拔掉的
这根草一样会要枯死;可是,恰恰因为我拔掉它,它才枯萎的呀。所以,这种能力
也许还会在我身上增强起来。你呢?——你将来或许还会生儿育女,你还可以……
现在谁知道呢……而又恰恰因为还不知道,所以就特别富有吸引力……可不是吗,
你懂得我的意思,我是想说……像我们经历过的这种生活,确实是不值得继续下去
了,这样一种可怜巴巴的苦日子,从这星期熬到下星期,从这次假期捱到下次假期。
但是,也许我们还能,说不定我们还能使它有点变化,只是要有勇气才行,比走另
外那条路需要更大的勇气。退一步说,如果事情败露,一支手枪总是随时可以买到
的。要是人家简直就等于把钱塞到你手里,你难道不认为应该干脆收下吗?”
    “是应该收下,可是……拿着这么些钱我们上哪儿去呢?”
    “到外国去,我会几种外语,法语我会,甚至还很不错,我又会俄语,完全掌
握了,英语也会一点点,不会的还可以再学。”
    “很好,不过……人家一定要追查的呀,你认为他们抓不到我们吗?”
    “这我不知道,这一点谁都不可能知道。他们也许能抓到我们,甚至十有八九
会抓到我们,但也有可能抓不到。我觉得,更多地要靠我们自己,要看我们是不是
能坚持到底,是不是相当机智、谨慎,有足够的警惕性,是不是考虑得细致周密。
当然,干这种事必定会高度紧张。日子大概是不会很好过的,也许经常处在被追捕
的惶惶不安中,无休无止的东奔西跑、东躲西藏。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你得自
己弄清楚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克丽丝蒂娜陷入了沉思。她觉得要一下子把这事全面想清楚太困难了。过了一
会儿,她说:“单独干我什么都不敢。我是一个女人——只为我一个人我是什么也
干不成的,只有为另一个人,同另一个人一起我才能做点什么事。为了我们两个,
为了你,那我就什么都可以干。所以,要是你想干的话……”
    他走得更快了。
    “问题恰恰在这里,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干。你说你觉得两人一道干容易。
可是我反而觉得一人单独干更容易些。如果是一个人,我就知道豁出去的是什么:
不过是一条被摧残糟蹋、遍体鳞伤的性命罢了——算啦,不谈这个。我害怕的是你
可能被我拖下水。你一点也没有想过这事,这个想法完全是我的呀。我不想硬拉着
你去干任何事情,我不想引诱你去干坏事,如果你想干什么,必须是发自你的内心,
而不是只听我的。”
    一排树木后面透出星星点点灯光。田间小路已经走到尽头,他们眼看就要到火
车站了。
    克丽丝蒂娜依然昏昏沉沉地走着。“可是……你打算怎么个做法呢,”她心惊
胆战地说,“这些事我不懂。我们拿着这么些钱该怎么办?报上不是经常看到这些
人总是全部落网的吗?你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根本还没有开始仔细考虑。你把我估计得太高了。这种想法总是一刹那间
出现的念头,只有傻瓜才会一想到什么就匆匆忙忙干起来。所以他们才老是被抓获。
有两类不同的犯罪——我指的是那些在传统的意义上被称之为犯罪的行为,一种是
在感情冲动驱使下干的,另一种是精心策划的。感情用事的犯罪也许罪行不那么严
重,但大多不能成功。那些小店员就是这么干的,他们伸手到钱柜里扒到了邮票钱,
一得手就去跑马场大搞赌赛,洋洋得意,以为上头不会察觉,他们都相信奇迹。可
是我不相信什么奇迹,我知道我们两人现在是完全孤立无援的,我们无依无靠地面
对着一个庞大的机构,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有儿百年的历史,它集中了成千上万个密
探的计谋和经验,我知道,孤零零的一个侦探是傻瓜,我比他聪明、狡猾一百倍,
但是他们不是一个,他们有经验,有一整套办法。假如我们——你看,我现在还是
在说‘假如’——真下决心冒这个险,那么我决不把它看成轻率的儿戏。欲速则不
达。我们必须有一个深思熟虑、细致周密的计划,要把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估计在
内。这是一种数学上的概率计算。让我们集中精力细心地把问题的各方面都考虑透
彻,然后你星期天到维也纳来,那时我们再作出最终决定,不要在今天就急于定下
来。”
    他站住了。在说下面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又变得爽朗起来。这是他身
上那另外一个声音,那个被湮没了的童声,那个她非常喜欢听的声音。
    “想想看,你说怪不怪,今天下午你去邮务所上班,我还去散步呢。我重新把
这个世界观赏了一番,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世界就在我眼前,美丽而光明,充满
着温暖、明媚的生机,我就站在这个世界上,人还相当年轻,富有朝气和活力。于
是我回顾一生,算了一笔总账,并问自己:你究竟在这个世界上做了些什么?回答
是令人痛苦的。很叫人寒心,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也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也没有
为自己着想过。在学校里,老师让我想什么我就想什么,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在战争中,上级命令我做什么动作我就做什么动作,叫我走什么步子我就走什么步
子,而在战俘营里我只是梦想着:快快出去吧!想得都快要发疯了。那时整天不务
正业,疲于奔命,干些毫无意思的蠢事,后来呢,就一直只是为别人卖苦力,干的
事又全是毫无意义、毫无用处的,仅仅为了喂肚皮,为了有一个立锥之地苟延残喘。
现在,接连三天、一直到星期日,我要平生第一次单为我自己,为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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