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猎人峰- 第2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太阳西沉。挖着挖着炸弹就猛地向坑里吠叫起来,叫得甚是荒烈。糟蛋心紧,挖得就慢了,一锹挖下去,有硬家伙,怕是石头咬了刃,就用手去掰,拉出来,是个兽的骷髅。那时暮霭浮上来,再看那兽头,不太认识,从里面爬出些肥嘟嘟的白虫来。糟蛋就把它扔了,扔得远远的。又往下挖。又挖出个兽头,还挺大的,就像做梦一样,锹越往下去兽骷髅越多。心惊骇得不行,边挖边捣边砸,把那些兽头砸得碎片乱飞,粗看啥都有,越挖越多了,直往外钻:豺、狼、虎、豹、獐、麂、鹿、麝、猪、猴、羊、鼠、獾、鼬、獭、兔……那白碜碜的骷髅在暮色中龇牙咧嘴,空洞洞的眼窝藏着黑煞煞的阴气,紧咬的牙齿仿佛有万般仇恨,仿佛要朝他大吼一通。糟蛋挥锹猛砸,猎狗在旁跳腾狂咬,可这个砸了,那个又冒出来;那个破碎了,这个又完整出现……
  糟蛋想跳出那个坟坑,可他被骷髅包围了,脚上哗哗啦啦全踩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头颅,爬出坟坑,朝四下里一看,这坟山里到处滚动着年代久远的野兽骷髅。糟蛋不知如何是好,手上只有一把锹,只有踢、打、砸,并喝唤狗去扑、咬、阻。那时月牙升起,天已麻黑,冷风飒飒,成群的鸦子在树上乱聒,搞得他魂飞魄散。头醒了点神就欲往村里跑,却听见后面一个人朝他说话:
  “侄子呀,跑啥哩?”
  这声音硬是把他吓死了,转头一看,一个女人挤着蓝雾从林子里走出来,嘴里的金牙闪着幽光。
  “姨!……”
  这一喊,那女人就用两手揽住了他。他筛糠似的在女人怀里。就听女人在嘤嘤泣泣哭着说白大爷死了,猪心肺就搞不到了。
  糟蛋抖着说:
  “……人有两个时辰是兽,兽有两个时辰是人。我挖的这些兽骷髅就是人的骷髅……”
  那女的抱着他说:
  “你说些啥呀,侄子?什么兽啊人啊?”
  这时糟蛋的那狗却疯狂地咬起那女人来,在前,在后,好像要把她扯开,不让她近糟蛋的身。女人赶狗,糟蛋也叱狗。
  

第三章 死而复生(4)
“坑也挖得差不多了,够埋白大爷的了……”
  那女人就将他带到不远一个护秋的棚子里。可狗不让他们进,守住棚门张开白森森的犬牙要把他们咬走。特别是那女人,狗除了粗暴严厉的教训恫吓外,还跳起来要咬那女人的脖子。这狗把那女人弄得趔趔趄趄。最后还是糟蛋发了狠,一脚朝狗裆里踢去,那狗卵被严重踢伤了,嗷嗷叫着跑向一边去疗伤,糟蛋与那女人才进去,并将门关上了。那狗在外头又狂叫狂咬起来,死劲地刨着棚门。那女人说:
  “赶紧,赶紧!”
  可糟蛋就是抖,棚里冷风直灌,外头恶狗直咬,那东西就起不来,无论那女人怎么揉搓都不行。糟蛋急了,就自己揪拽,可那东西越拽越缩,最后一点没抓住,竟缩到体内,完全不见了。
  糟蛋恐惧得不行,一堆骚茅草下没了东西,跟那女人的阴部一个模样了,到处找自己的家伙,说:
  “我的鸡娃子呢?我那鸡娃子哪去了呀?”
  那女人还发脾气呐:
  “真不中用,才二十啷当的小伙子呢!”
  女人赌气坐在芭茅中双手拍打,两个奶子一上一下暴跳。糟蛋寻东西不着,就想到鬼脱岭去年曾发生过男人的缩阳症,自己不是得了那缩阳症么?一阵发冷,惨叫一声:“呀!”抱着衣服就往外跑。
  糟蛋一直跑回家里,就钻进被窝,还是冷,就叫他妈给加了两床被子。他爹过来摸他额头,额头炭火般发烧,便问老婆道:
  “焦(糟)蛋上山挖土屋的,希(是)不希撞上鬼了?”
  糟蛋在被子里哆嗦,把床震得山响,眼前幻觉迭迭,到处是野兽狞笑的骷髅来往穿梭,发出咯咯嗒嗒的笑声。一忽儿那骷髅变成了金牙女人,一会儿女人又变成了骷髅……
  糟蛋眼看就要疯了,口里喃喃胡语。他爹舒耳巴就把耳朵拿去听他说什么,只听见儿子念的是:
  “鸡娃子……鸡娃子……”
  鸡娃子?舒耳巴一个激灵,掀开被子就看儿子的下身,天!真没了,鸡娃子不见了,成了个女人身,光板一个!娃呀,那东西可是为咱舒家传宗接代的呀!便问糟蛋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声问了几遍,儿子嗫嗫嚅嚅发胡话,完全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舒耳巴叫来老婆,又检查儿子下身,东西不见了,也没见刀口,也没见流血,两颗卵蛋却好生生在着,只是小了,像两颗没成器的核桃。舒耳巴老婆对舒耳巴说:
  “他爹呀,好像有个头头,你往外拉拉看啥!”
  舒耳巴抓住了一点小包皮,就往外拉,拉得糟蛋大叫起来,像狼一样惨嗥。舒耳巴没了主意,冷汗滚滚直下,丢下糟蛋就跑出了门,向村子里喊道:
  “焦(糟)蛋完啦!死(缩)阳症到咱青(村)里来啦!……”
  四
  舒耳巴报丧一样地闯到白家,那鲁瞎子正在杀鸡作法。作法的千眼筛盘里放着茶叶、米、火面、桃条等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一阵响器敲打过后,鲁瞎子唤那白中秋道:
  “刀!”
  白中秋递过去刀,鲁瞎子将那鸡头拉在手里,手上夹了鸡的双翅,将鸡颈的毛拔了干净,说声“杀”,一刀送去,鸡颈就切开了,鸡血往那神龛上的令牌飞一样飙去。鲁瞎子大声唱念道:
  “此鸡本是非凡鸡,太上真君报晓鸡,在天上号为金鸡,在人间乃为五德,只因白大爷杀生太多,必以你这鸡血祭之,才为白家后人除恶驱秽,为我白云坳解除五厄……我金刀一下,尔等快快随缘往生无界耶!……”
  鲁瞎子将事情做尽了,当啷一声丢下屠刀。可鸡血糊了他一手,他心中知晓,便将那热黏黏的鸡血往白秀棺材上画去,画的是几个谁也不懂的符,端起徒弟白椿送来的清水,含了一口,朝棺材噗地喷去,喷了死者白秀一脸。还口中念念有词道:
  “大师金轮王,法水到此了……天尊言,仇人冰泮,冤家债主自消自灭。孤魂等众,九玄七祖,四生六道,轮回生死。出离地狱,去往东极天界救苦门庭。救苦地上好修行,只有天堂无地狱。奉请天官解天厄,奉请地官解地厄,奉请水官解水厄,奉请火官解火厄。解结,解冤结,解了亡人冤和孽。亡人有罪罪消灭,亡人无罪早超生哪……咿……”
  

第三章 死而复生(5)
正念着,鸡却复活了。鸡从地上站起来,扑腾着翅膀,颈子口冒着一迭迭的鲜血,有干的,有稀的,竟走了几步。尔后,还没等看傻的人们反应过来,就振开双翅,飞翔起来。鸡扑扑扑扑地在堂屋里满天乱飞,人们就去捉。鸡飞上神龛,打翻了令牌和蜡烛,又飞向夜壶吊灯,把那火焰扑打得满屋乱掉,溅到人们的眼里,让人乱喊乱叫;又咚咚咚飞到了棺材里,哗哗拍打翅膀,也把那残存的血水溅到了死者白秀满脸满身——那一身镇长买的化纤西服已是血迹斑斑。鲁瞎子听准声音就去抓,可鸡又飞到他头上,把血洒了他满脸,站在他肩头还屙了一泡屎。鲁瞎子慌乱大喊道: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捉住鸡子!”
  “鸡娃子没啦!鸡娃子没啦!我家焦(糟)蛋鸡娃子没啦!”闯进门来的舒耳巴也着力喊着,与捉鸡人撞了个满怀。
  发早丧的仪式开始了!
  人们已经把白椿和白丫儿绑在了门前的树上,怕这些后人的哭声惊扰了亡者上路。
  开始撒米……打火炮……响器一起敲响……赶仗围猎的牤筒一起吹响!这深山深深的白云坳子里,再一次传出了让群山万物万兽再一次打战的牤筒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再没有人能享受到如此浩大的葬礼——猎王死了!
  有人把白秀的獐子毛枕头换成了“鸡鸣枕”,把他手上的打狗棍换成了火烧粑粑,将他平时所用之物:虎爪烟袋、牛卵子皮火药囊、脚码子、牤筒、香签筒、猎刀、挠钩、百年老铳、子弹袋,等等一一丢进棺材。天欲五更,鸡鸣沉月,那华幡五色,五方童子就要来接引亡魂了——他们在白家门口已等了三天两夜。
  铁匠六指一手拿着扁钉,一手拿着锤子,只等棺材盖盖上,他就要下锤了。
  “别忙别忙!我是县政府通讯员!”
  一个年轻人突然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屋来,脸色像一张白纸,大呼大家住手。一屋子的人看他喝下水去,缓过一口重重的、艰难的气来。看他拿出一个大信封,又从中抽出一份有大红圆印的纸张来,大吸一口气,背着手,沉重地向棺材鞠了一躬,照着纸张沉沉念道:
  “神农县政府办公室、县民政局唁函:惊悉水布镇白云坳村打虎英雄,红军失散人员白秀同志不幸逝世,我们……”
  “焦、焦、焦蛋……”吐着恶臭的舒耳巴扒开人群向那个细脖子光脑袋的通讯员喊道。可被人拉开了,示意让他听。
  “……我们深感悲痛,谨致以深切的哀悼……白秀同志永垂不朽!……”
  “啊嗬嗬——啊嗬嗬——”十八个盖棺的汉子抬起棺盖正往他们师傅的棺材上盖去,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们看到——
  那个死尸,那个在棺材里睡了几天几夜的白秀白大爷,“腾”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五
  还是感谢小儿子白端阳的那碗金钗酒——那可是根百年龙头凤尾金钗(石斛)泡的酒啊。小儿子知道我就好这口,硬是在发丧时用火钳撬开我的嘴,将那碗黄灿灿的酒倒进肚去。我本来无有死去,只是动弹不得,心气虚脱,有了这百年金钗酒,血管就开始叭叭地膨胀,心肺扑扑地腾跳,肠子啪啪地蠕动,胸腔突然泻进千万道黄灿灿的阳光,烤得我体内热气腾腾,呼呼乱响。又能清晰听见那儿孙、徒弟的哭声、尖锐混杂的火炮声、鲁瞎子做法的念诵声,还有蚯蚓拱土的窸窣声、果实炸裂的嘣嘣声、禽兽奔跑的哒哒声。秋啊,秋,秋风无垠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