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杜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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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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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就是我。我无法像她一样激动。
  “怎么,你睡觉了?这是讨厌的极权结束的开始。你看到勃列日涅夫了,你看到马歇1在莫斯科了。他们俩在那儿一起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所以说,他们完了。你明白吗?”
  “我们可以去格但斯克吗?”
  “没有航班了。”
  我提出动身,这个建议使她感到很高兴。她不再责备我,甚至还倾诉起自己的哀愁和孤独来。
  “假如有种政治解决办法,能缓和国际局势,减轻人民痛苦,我可以停止写作。”
  她说,世界的政治形势对她来说永远是重要的。
  “格但斯克的这种快乐,我今晚无法向任何人讲述,我无法写作。”
  电话谈话持续了很久。如果不再相信共产主义了,还怎么能是左倾呢?她把自己的想法录了下来,说,科技进步越快,智慧就越萎缩。
  “我没有背上极权思想的包袱。我还是马克思主义者,但这已经不够了。”
  她写道:“左倾,是一种关于失望的知识,是一种流放,是听别人说话,是不承认任何首领,是认识不公正、拒绝和侮辱,是没法不这样做。”
  我就处于这种没法不这样做的境地当中。我们共同分享这种有时让人后悔的偏执。
  玛格丽特高兴地原谅我们:
  “你知道,后悔属于某一阶级,别的阶级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后悔。”
  她越来越经常地接近上帝的理念。
  “左倾比自称有信仰的右倾更少失去上帝。”
  “那个女人,是善良的化身。神圣的善良。”玛格丽特说。她刚遇到弗朗索瓦丝·多尔托。我想起了她对另一个女人非凡的尊重,想起了她的克制。晚餐期间谈些什么呢?多尔托说得比杜拉斯更多。
  女友杜拉斯(35)
  在特鲁维尔度过了夏天和秋天之后,玛格丽特回到了巴黎。圣诞节前后,我们在诺弗勒见面了。我第一眼就看见酒杯又出现在她的身边。她伸出手所抓住的这个普通小酒杯,就像她的玉石手镯、戒指或连着厚皮表带的手表一样,与她形影不离。我还看见一个新来的年轻人,起初我还以为是乌塔的伙伴。长久以来,乌塔众多的朋友老在这狭长屋子的这头或那头出现。对我来说,这些小伙子长得都差不多。他们有时偷偷摸摸,有时乱跑乱闯,成了这对母子忠实的卫士。玛格丽特称他们为“乌塔帮”,但很亲热地接待他们。他们当中有杰洛姆、让-马克、让…米歇尔、艾尔韦、阿莱克斯以及另外一些来来往往、在节日之夜出现的人。
  这个羞怯的年轻人戴着眼镜,脸色有点苍白,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但玛格丽特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好像这是一件大家知道的事情。
  “这是扬。”
  我明白了,他不属于乌塔帮。
  她在特鲁维尔没有跟我说过扬要来,甚至以前也没有提到过这个给她写了好多年信的外省大学生。我对那个八月底的夜晚尚一无所知,她把他请到她位于黑岩公寓的家中,要他带酒来。极具诱惑力的来访,极具诱惑力的酒。我对我将得知并且看得很真切、太真切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女友杜拉斯(36)
  今天,全世界所有对玛格丽特感兴趣的人都可能已熟悉这段爱情。最好的是通过她的作品,最差的通过热衷于丑闻的传媒。
  但愿爱情就是丑闻,这不是让玛格丽特不高兴。这甚至是她的“信条”。不过,但愿年龄——这个年轻的男人和玛格丽特几乎相差40岁——是这个丑闻令人兴奋的原因。那样的话,他们双方在现实与幻想中深深地体验了15年的这段微妙而复杂的感情,就变得再平常不过了。
  也许我们不知疲倦、如此好奇地讲述的只是一些无法讲述的东西?我一看见玛格丽特和扬在一起,就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扬正是玛格丽特所夜思日想的那种人。在按响黑岩公寓的大门之前,他就已经是她作品中的一个主人公了。他是那种软弱的男人,既无财,也无权。正因为他不可能成为情人,所以他才有可能成为情人。两个人大同小异:同样缺乏生活能力,同样清醒得让人无法安慰,这使得他们两人会一起大笑。
  他们经常笑。他们也争吵。在前几个月里,扬沉默寡言,如饥似渴地接受玛格丽特直接向他提出的尖刻而公开的意见:“哎,扬,你总是一言不发!”或更严厉地在饭桌边当面对他说:“扬,你什么都不是。”
  扬毫无怨言地忍受玛格丽特的任性和专横,这本来会让人感到怜悯或让人瞧不起。但他的小心谨慎,他在此事上的细心,使他歪打正着,更给人以好感,露面更多。
  他自信而平静,不虚伪,不招摇。当玛格丽特冷得发抖时,他便把披风披在她肩上;当晚会结束,她走路蹒跚不稳时,他便去扶她;当她弯不下腰的时候,他便替她系鞋带。他是个骑士,为人服务,却不奴颜婢膝。他在她身边所占的位置,人们觉得由于种种深层的原因很适合于他。有时,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是玛格丽特。她会产生一种极为隐蔽的失望。
  玛格丽特和我不公开各自的爱情秘密。正如扬出现在诺弗勒之前,她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他们相遇的故事一样,我也没有预先告诉她马居斯走进了我的生活。
  这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好像孤独的限期到头了,玛格丽特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的样子。她总觉得例外是极正常的。
  马居斯只受过一次批评:“法官,那又怎么样?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也一个都不认识。
  我们四个人满足于互相观察。几个月后,友谊加深了,我们一起去罗马。我们带着我们的孩子卡罗琳娜和乌塔。他们的调情使我们觉得很有趣。
  在罗马,玛格丽特受到了一群又一群女人的欢迎,新闻记者们也对她大加赞扬。这种成功使她忘了一切疲劳。她大量喝酒,每天晚上只睡三个小时,我像她一样失眠,很难跟着她在晚会上呆得那么晚。我都站不稳了。确切地说,我每天数次直挺挺地躺在罗马的人行道上。她嘲笑我,也嘲笑自己:“荣誉,那是什么鬼把戏啊!《广岛之恋》上映之后我就获得了荣誉,请注意,这有时也挺管用。”
  法国大使馆请她单独去喝茶,她把我们全带上了:“我喜欢带谁就带谁。”结果我们五六个人提着大小塑料袋到了法尔内斯宫,塑料袋里装满了我们刚买的拖鞋。她高兴坏了:“我们真像是乡下人。”
  文化参赞来了,对她说大使夫人要接见她。她准备离开,因为等她的不是大使。参赞不得不找出一个重要的理由,说大使不在。于是,她同意前往。她矮矮小小的,却很高傲,后面跟着那帮吵吵嚷嚷的人,来到法尔内斯宫的圆拱门下。
  吃点心没有延续多久。她拒绝茶和橘子水。她对惊呆了的膳食总管说:“您不如来点红酒。”谈话很不热烈。大使夫人不知所措,便求助于卡拉瓦乔1,并像个守夜者一样,一言不发地展示着柯勒乔2的画。
  当我们出来时,玛格丽特高兴坏了:“啊,那杯红酒,就是革命。你们见到大使夫人的脑袋了。你们见到她的毛衣了!对了,她把毛衣穿在衫衣里面!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像一个穿不暖的穷人。”玛格丽特不断地嘲笑此事。那件毛衣成了一路上说不停的话题。玛格丽特不放过任何东西,尤其是使她发笑的东西。
  在罗马度过的那几个夜晚,她也让人担惊受怕。她责问那些悲惨的女人,直接问她们的爱情状况。那些晚上她一直坐着,崇拜者围在她的扶手椅四周。玛格丽特听她们说话,首先使她们受宠若惊。她们讨好地倒出了自己的苦水,然后在香槟酒中倒地、哭泣,其中一人早上还企图自杀。可玛格丽特对大使夫人的毛衣比对这起未遂的自杀要感兴趣得多。
  玛格丽特就像帕索里尼1的《泰奥莱姆》中那个破坏天使一样,离开了意大利首都,但她的最后一部实验电影《罗马对话》,尽管充满咒语,但不拘言笑,甚至并无破坏性。她曾说,她再也没兴趣和力气拍电影了。人们不再赞同她的电影,这她能忍受,但她决不能忍受别人对她的书有任何不同的看法。她不再理睬梅洛…庞蒂,因为他有一天对她说,他更喜欢她前期的作品。她认为,一个作家不能喜欢不喜欢他的书的人,因为作家在书中倾注了自己最真实的东西。
  玛格丽特打电话来。她准备和密特朗乘“协和”飞机到(美国)约克郡庆祝拉法耶特2周年纪念:“我拒绝了所有的荣誉,但这次我接受了。随后,我将去纽约与扬会面。在到蒙特利尔之前,爱上两天。”
  像所有的人一样,爱情给了她,并且再次给了她翅膀。
  突然到圣伯努瓦街去看她:玛格丽特正在厨房里缝衣服。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灯泡,一个陈旧的洗碗槽,没有任何家庭小摆设。
  明天她准备和共和国总统一起出发。她给我看了她用机器缝制的背心,准备在美国总统举行的欢迎仪式上穿。她给我看了她的行李,每件衣服都被卷成一包,系着饰带:“在印度支那,人们就是这样搞的,这很好,衣服不会皱。”我看见床上放着一个个整洁的小包,就像看见一个农妇在准备她的包裹。
  后来,当我听她说起自己的本领时,我深感同情。
  女友杜拉斯(37)
  然而,对于她宣称的这种本领,她自己也表示怀疑:“本领总是后天的。人们以为是天生的,但它往往来自别处。我不知道出了什么奇迹,竟写完了一本书。”
  我在一个本子上记着:“戏剧、舞台和电影使我缺乏激情。只有写作能使我激动,写书。”
  接着,好像她还需要证明似的:“我是个作家,这挺好。”
  女友杜拉斯(38)
  一则社会新闻成了我们一个多月来晚上聊天的话题。我们和扬和马居斯只谈论“断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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