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杜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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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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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光荣的称号使她陷入了沉思。大家知道,她使得人们厌恶女人。她的贪婪,她的洞察力使男人们笑不出来。他们当中有一个,也许比其他人更软弱,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秃顶阉割者”。她的脾气就像有头发的阉割者,这使他困惑。玛格丽特并不秃顶,而男女双方都觉得自己被对方所阉割。我们甚至可以把它称做性别规则。对方永远是我们剧痛的替罪羊。
  在我患抑郁症的那几年里,我常去拜访生殖腺切除专家和精神分析学家。我请他们来到诺弗勒。他们与大部分男人相反,并不害怕玛格丽特,甚至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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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像公开赞扬她的拉康大师一样,非常欣赏她那种漫不经心的本领,我会写到这种本领是与生俱来的,对失望、匮乏和遗忘无动于衷。她对他们的背景了如指掌,但对他们又很不客气。她对他们说,她不相信精神分析。还有更恶毒的话:“上当受骗的是那些有强烈自恋倾向的人,他们无法摆脱那种顾影自怜的情绪。”她本人也尝试过,很少。有几次,仅仅是为了证明精神分析毫无用处,甚至会毒害作家生存的沃土。那些“精神分析学家”们尊重她,赞同她的观点,她有“自己的作品”,她没有处于要么支持要么反对精神分析的境地,她在“其中”。根据本体论的观点,她是在其中。他们把她视为同道,尽管遭到了她的无情打击。
  虽然她咒骂他们,他们仍然爱她,所以她最后也喜欢上了他们。晚上,她与他们一起在顶楼跳舞。在生活的旋涡中,和达尼埃尔、皮埃尔或让…皮埃尔一起。她对他们说:“不明白是最大的智慧。”但她肯定了他们的智慧。
  “我没兴趣弄清我还不明白的东西。我努力抓住的,是黑暗本身。”
  但她颠倒了角色,听起他们说话来。
  “神经器官里发生了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
  而他们所考虑的并不比她知道的多,甚至比她所知道的少。
  她和伊西说话,没完没了地讨论人类灵魂的邪恶,讨论法西斯主义和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李丽安娜·卡瓦尼的电影《黑夜看门人》引起了一连串问题。那个被流放的年轻的犹太女人,在集中营里被剃光头,与杀她的刽子手,一个党卫军睡觉。这故事深深地吸引了她。
  每个星期六晚上,当我们一起吃晚饭时,她都重提《黑夜看门人》,直到大家都感到不舒服。她在伊西身上找到了一只“心理”耳朵,敏锐而耐心,怎么也不会受冒犯。他随她胡言乱语,极大地满足她,让她从这个故事中得到快乐。
  事实上,她开始发现她将要写作的东西:《奥莱丽亚》,奥莱丽亚·斯坦纳,墨尔本、温哥华的犹太姑娘,犹太人聚居区的犹太姑娘,也就是说世界各地的犹太姑娘,她将献身于一个德国情人。
  直到她出版《痛苦》之后,我才在读《泰尔,自卫队员》时得知,战争结束时,她本人曾是抵抗运动的成员,在性方面受到了一个盖世太保的诱惑。
  后来,在1983年,她说道:
  “集中营,法西斯,这种现象会有什么结果?色情电影。所有的强奸都是法西斯分子干的。那种快乐是党卫军造成的。这与性爱中的忍受力相像。挨男人的打,好,早就这样了,但挨党卫军、挨刽子手的打,那是一种额外的乐趣。这一点,人们永远也无法避免。我觉得这种现象最终是很正常的,对法西斯主义来说,这是一种完美的结局,完全应该在什么地方结束。在尸堆里。他们将死于妓院或反常,性反常。也就是说疾病。我想这里面有些东西是对的,就像是一种平衡。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玛格丽特常常出现幻觉,常常糊涂,过去讨论的东西可能又会重提。没完没了地谈法西斯主义,性反常也同样。总会有些东西让人感到害怕的。如果说玛格丽特什么都不怕,那是因为她以痛苦为快乐。所以她赞美爱情,这可能会让人深感痛苦。那是最折磨人的办法。当她去找雅洛那个不忠诚的情人时,她说:
  “我上断头台了。”
  她爱他。她像一个神秘的女人,轻快地走在交叉路口。
  那年,奥莱丽亚的痛苦在特鲁维尔等待着她。她离开诺弗勒的玫瑰,前往海边的沙滩,前往无边的大海。
  再见了,“精神分析学家们”,她把他们扔在身后,头也不回,就像她向印度支那,向左派,向女权主义分子,向电影说再见一样。这土地首先给人以希望,然后被水淹没,被破坏。只有无法抓住的作品避开了她,因而也留在了她的身边。
  在特鲁维尔,她不喝酒,她孤独地发起了挑战。写作这苦行当重新开始了。她说:
  “当我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发现我已开始写《奥莱丽亚》了。”
  她越来越经常地求助于上帝:“我信不过上帝,这是一个缺点;但我不信上帝,这是一种信仰。”她在她特鲁维尔的阳台上寻找上帝,摸索于天地之间。她只看见勒阿弗尔的烟雾和在海边做馅饼的孩子们。她从眼前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得到了作品的内容。她成了奥莱丽亚,年轻的犹太姑娘。她18岁,她在世界另一端的海边城市写信。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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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和永恒之间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如果没有男人的这种原始的、器官上的痛苦,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任何办法设想他所处的这种永恒,人就不会被创造出来的。他是在不可思议、无法认识和难以理解的基础上被创造出来的。无穷无尽,写作,就是表达这一点,生活中的人。这是一种非理性的尝试。
  如果只有理智而没有激情,玛格丽特就不能活下去。她再也没有情人了。她杀了安娜…玛丽·斯特莱特。她再也不相信电影。
  比阿夫唱道:“没有爱情,人将毫无价值。”1980年,玛格丽特在特鲁维尔毫无价值,假如她没有透过《奥莱丽亚》,在奥莱丽亚身上认出了自己的影子。她既是那个年轻的姑娘,又是那个年轻姑娘的作者。一个对世界说话,另一个对一个男人,一个可能是情人的男人说话,而这两人又混淆在一起。在她的作品中,总有这种悄悄的转变和有时变向的弹跳。玛格丽特让我发现奥莱丽亚的收信者确有其人:
  “伯努瓦,我应该会爱他的。”
  她和他一起生活。“对远离写作的人似乎不可能存在的爱情,对写作的人永远是可能的。”她以奥莱丽亚为中间人给他写信:“这个房间可能是我们相爱的地方,所以就是那个地方,我们相爱的地方。”或者说:“那是一种等待死亡而又不造成死亡的爱情。假如通过欲望体验过死亡,这种爱情将永远变得更为强烈。”
  这种不可能得到的爱情——唯一可能的事情——使她恢复了写作的力量,从而也恢复了生活的力量。就像圣人是上帝的说情者一样,爱情是写作的说情者。
  玛格丽特去世后,《电影手册》曾问伯努瓦·雅戈,他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性质。伯努瓦只简单地答道:
  “她应该是爱我的。就像一个她应该有的情人。”
  我打电话给她,打到特鲁维尔:
  “你好吗?”
  “很烦。”
  “日子过得怎么样?”
  “一点意思都没有,烦中度日。”
  “看书吗?”
  “看《圣经》。你呢?你得找回帕斯卡尔1的书,永远不要丢了。”
  她谈起犹太人,说他们的尸体无埋葬之地,在地球上逐渐消失。
  “死去的犹太人,到处都可以呼唤他们,找到他们,在河边,路上,在首都。”
  她谈起集中营,谈到那些内地的大陆,夏天如蒸笼,冬天像冰窟。离大海非常遥远。
  我觉得在特鲁维尔,由于靠近水,她会感到很满足。
  “你不写作?”
  “写,写一点。很艰难。我们谈点开心的事情吧,‘开心’,鸡奸者从我们这儿夺走了这个词。他们夺走了一切。而那是个很好的词汇:开心。是啊,多好的词汇啊。”
  她笑了,露出那平易近人的笑容。
  我在笔记本中找到了那段电话通话的记录。我之所以记下来,也许是因为玛格丽特不在诺弗勒,我想念她了。在她去特鲁维尔之前,我记下的东西恰恰相反:“我有时走得远远的,甚至在谈话谈得正欢的时候,我让自己充耳不闻,好像是为了听不到她所说的话似的,我怕受到她的影响。”
  某种抵抗,玛格丽特感到很高兴,但她提醒道:
  “你有时心不在焉,这不可思议。”
  然而,她让一个瑞士记者来找我。这位记者在做一个关于她的广播节目,他告诉我说:
  “是她建议我来问您的,她说您百分之百地接受她。”
  玛格丽特并没有说过广播里的那种话,但我在内心深处放心了。她说:
  “我喜欢那些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人,而不喜欢那些曲解我的人。”
  我想念她的笑声。为了听到她的笑声,我放了一段她与一个女大学生的谈话录音。那是她让我录的。她的笑声在我工作的房间里回荡。多开心啊!我听见她说:
  “只有失去自己的痕迹,才算得上是真正开始写作。从《如歌的中板》开始,我才有了写作的基本素材。那已不仅仅是关于我个人的素材了,而且,我的作品诸多重复:章节、部分或全部我都能在别的书中找到,好像那些东西不属于任何人。这使我感到非常高兴。《拉博尔男人》甚至曾是一个书名。”
  说到这儿,她笑起来,很脆,很天真。
  女友杜拉斯(32)
  “我想谈谈这样做的一个结果,最后的结果。好啦,书一写完,我就忘了它是怎样写成的,我想,哪怕是在我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写成的,这也是写作的一种定义吧。”
  那位女大学生问她写不写爱情小说。
  “巴尔扎克式的传统小说,有些曲折的情节,啊,我才不写呢!”
  这时,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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