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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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星星-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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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波动又来了,从她的肚子,一直到他的脸。她的身子朝后弯着,嘴唇咬得紧紧的,才不至于叫出声来,但是那波动越来越大,那呻吟也抑止不住地滑了出来,变成了喊叫,接着又戛然而止,变成粗粗的喘气声。阿玛·乌伊雅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用劲挤压着,把她平常在洗脸池旁搓衣服的劲都使出来了。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老妇人在谋杀鲁米亚肚皮时那张变形的脸,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参与一桩罪恶。
    忽然那波动变得更加频繁了。鲁米亚蜷作一团,肩抵着山沟里的卵石,脸朝着太阳的方向。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中,她把孩子挤出了体外,自己慢慢地倒在了地上,于是现在有了这团东西,这个生命,包裹在鲜血和胎盘之中,身体周围还有着这生命的脐带,阿玛·鸟伊雅抱着,开始蛤他洗身,而他突然间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我望着横陈着的鲁米亚,她的裙子一直卷至刚才被阿玛拳头重压过的腹部,乳防鼓鼓的.乳投变成了紫色的。我感觉到一阵恶心,随即是很深的晕眩。阿玛给婴儿擦完身以后,用一块石头割断了脐带,然后把孩子肚子上的伤口绑好。第一次,她拿平静下来的目光看着我。她把皱皱小小的婴儿举到我面前‘是个女孩!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讲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放松了下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设有发生过一样,就像她是从篮子里拣来的这孩子。她把孩子轻轻地放在她母亲的怀里,奶水已经流了下来。然后她将她们用干净床单包好,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哼唱着。现在,太阳在天空中升了起来。女人陆续来到了山沟里。男人和孩子则呆在远处,站在山坡上。苍蝇在他们周围打着转转。阿玛·乌伊雅好像突然想起了有股可怕的味道。“得回去。”她说。那些女人带了条被子来。五个人一道抬着鲁米亚,还有她怀里的孩子,她们慢慢地走着,好像抬着一个公主。
    生活有了改变,现在我们的房子里有了一个婴儿。虽然缺少食物和水,我们却有了新的希望。甚至周围的邻居也察觉到了这点。每天早上,他们都来到我们的门前,他们总是带点儿礼物来,一块糖,干净的换洗衣物,还有他们配给所得的一点儿奶粉。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实在设什么好送的,她们就带来一段枯木,用来生火,或是一点树根,一点气味芬芳的青草。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鲁米亚也变了。她的眼光不再是那么陌生,她不再躲在她的面纱后面了。她给她的女儿起名为露拉,因为这是第一次。阿尔—马挝,阿尔—露拉。我想这是真的,在我们这座悲惨的难民营里,我们被遗忘了,远离尘世。这真的是第一次。是在这里出生的惟一的孩子。现在,这座难民营有了心,中心,这就在我们的房子里。
    阿玛·乌伊雅毫不厌倦地对每个来访者重复着这孩子的诞生记,仿佛过是个奇迹。她说“想想着吧,我带鲁米亚到山沟去大便,就在太阳升起前。就在那里,神的意思就是让孩子在那里出生,就像是为了说明最美丽的东西可以出现在最肮脏的垃圾堆里。”她不厌其烦地渲染着这个主题,于是这便成了一个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奇故事。那些来访的女人曳着面纱,将头探进我们的房子里来,好看一眼这个奇迹,而鲁米亚往往正在给孩子喂奶。阿玛·乌伊雅所创作的这个传奇真的给她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她穿着洁白的裙子,一头长长的金发披散在肩上,孩子正在吮吸着她的乳防。真的有点什么就要开始了,这是第一次。
    其时正是冬天,我们的难民营充满了绝望,饥饿,我们被抛弃了。由于井水传染的疾病和高热,老人和孩于在相继死去。尤其是难民营地势较低的地方,那里住的大多是才到难民营不久的人。萨迪住在山上,他经常看见埋死人。没有棺材,死人往往只用一张旧床单包着,甚至没有逢,人们只匆匆忙忙在山侧挖个洞,然后放上几块大石头,以免野狗来拖。但是我们都愿意把这看作很遥远的事情,而我们,幸亏有了露拉,什么都不会降临到我们头上的。
    现在天冷了。晚上,风呼啸着刮过石山石地,吹得人眼睛生疼火燎的,四肢全都冰麻木了。有时也下雨,我听着雨顺着木板和沥青纸板流淌下来的声音。虽然经历了这种种不幸,可这美妙的感觉是一样的,就好像我们是住在那种高墙干燥的房子里,院子中央有个池塘,而雨水滴落。奏起叮咚的音乐。为了收集雨水,阿玛将所有她能找到的容器都放在了门洞下,饭锅,水罐,空的奶粉盘,甚至是孩子们从河床那边找来的破汽车壳。于是我就听着雨点打在这些容器上的叮咚响声,我仿佛又找回了从前的欢乐,那时我在家里就这样听着雨水顺著屋顶,顺着窗玻璃流淌下来,浇灌着父亲种在盆里的那棵橘树。这也是一种让我流泪的声音,因为它在和我说,它说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而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家,我的父亲,还有我的邻居,我所拥有过的一切。
    阿玛·乌伊雅在我身边坐下来,她仿佛猜到了我的悲哀。她黍声地对我说着些什么,也许地又在给我讲神灵的故事,我靠在她身上,但是不敢将全部重量压上去,艰苦的日子让她变得虚弱了。晚上,雨开始下落的时候,她会自嘲说:“现在,老树又要开新花了。”但是我很清楚雨水不会给她力量的。她是那么瘦,那么苍白,而且一直在咳嗽。
    现在轮到鲁米亚照料她了。阿玛则守着包在干净衣服里的婴儿,她为她哼唱着摇篮曲。
    联合国的卡车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孩子都到山上来挖可食的草根,或是香桃木的叶片。萨迪很了解沙漠。他很善于捕捉猎物,小鸟,或是跳鼠,然后他把它们烤了,与我们分享。我从来不知道吃这些小动物竟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快乐。有时他还带些野浆果野草莓来,这都是他翻过山从远处采来的。当他把他的收获带来,用破书包着郑重其事地放在我们门前那一块平平的石头上时,我们迫不及待地冲向野果,吃喝得一干二净,而他则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嘲讽着我们:“别咬到手指!别连石头一块儿吃下去!”
    而现在,在巴达维人和鲁米亚之间仿佛有一种什么奇怪的东西。以前,当萨迪走近房子的时候,鲁米亚总是把目光调转到别的地方,而现在她总是拽着她的面纱,仿佛为了藏起来,但是她的眼睛望着小伙子。早上,我打水回来后已经不用再上山去找萨迪了。他总是已经坐在我们房子旁边那块平平的石头上了。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保持着一点距离,那样子好像在等谁。现在,我无法再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也不能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听他说话了。他仍然用那种柔和的音乐般的声音和我说话,但是我想他等的已经不是我了。他等的是鲁米亚,她的深藏在房中的侧影,阿玛在给她梳头,而她正在给孩子喂奶,或是用在油和面粉烧饭。有时他们也一块儿说话。鲁米亚坐在门坎上,包着她的蓝色面妙.萨迪则坐在另一边,他们一道说着,笑着。
    于是我登上了山顶,手上攥着打狗棍。山上再也没有孩子了,我是惟一守候运粮车到来的人。阳光令人晕眩得灿烂,风卷起山谷深处的尘埃。远处,地平线灰蒙蒙的,蓝幽幽的,无法捉摸的样子。我想像着自已这是在海边,在海滩上,黄昏里,守候着渔船,我想第一个看到我熟悉的那艘,红色的帆,在船艚处有一个写着我名字的绿色星星,我父亲走到哪里总是带着它的。
    有一天,有一个陌生人在士兵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们的难民营。我正在山顶守着,这时在塞伊塔公路上升起了一朵巨大的尘云,我明白这不是运粮车。我的心因为害怕而狂跳起来,我以为士兵要来杀我们了,
    车队开进了难民营,所有人都躲起来了.因为我们害怕。接着男人先出了棚屋,然后是女人和孩子。我奔跑着下了山。
    卡车和小汽车在难民营的进口停下了,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士兵,医生,还有护上。有的人在拍照片,还有的人和我们谈话,给孩子散发糖果。
    我走近人群听他们在讲些什么。白人讲的都是英语,我只能听懂一两个词,很快地就滑过去了。“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什么?”有个女人焦急地问我。她抱著一个孩子,面黄肌廋的,头上长满了头癣。“他们是医生,来给我们治病的。”我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放心。但是她继续在观望,半遮半藏在她的面纱下,重复着:“他们在说什么?”
    在士兵中间有个人,细细高高的个儿,神态优雅,穿着一套灰色西服。其他所有人都带着面罩,只有他把头露在外面。他的脸庞看上去很温和,有点红,头微微侧在一边存听身边的医生说着什么。我想他一定是外国人的头,于是我走近他想看仔细点儿,我想要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对他说我们所忍受的切,告诉他这里每晚都有孩子在死去,第二天我们就杷他们埋在山脚下,女人的哭声响彻着整个难民营,必须把耳朵堵起来跑到山上才听不见这哭声。
    他们走在难民营的街道上,士兵也在其中,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向他们跑去,虽然我的裙子已经破了,头发也乱得打结,脸上脏兮兮的,可足我我觉得有什么羞愧的。士兵起先设有看见我,因为他们一直在四处张望,防备有人出其不意地进攻。但是那个穿浅色套服的人看到我了,他停下了脚步,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犹在询问。我看清了他那张温和的,被太阳晒得有点儿红的脸,还有他那头银发.士兵捉住了我,按住我,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我都被他们弄疼了。我知道我无法走到他们首领那里去了,我也不可能和他说话了,于是我用我所知道的那几句英文喊着:“早上好,先生!早上好,先生!”……我拼命地喊着,我想要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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