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结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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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结婚时代-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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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来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顾小西咬牙切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家为怕她家推辞,干脆就这样
先斩后奏。谁说农民傻?狡猾着哪!“你爹当我妈是什么人啦,宫廷御医啊,整天闲着没事儿专候着你们来传啊!
她一天几台手术你知道吗?跟你说何建国,我不是不能去医院,但我不能保证找到我妈。她要是上了手术台,谁
去也没用!”

    何建国一声不响任顾小西数落,心里头也是突突冒火。说来就来一来就是一个小分队,除了看病还得吃住,
依他爹的禀性,肯定还要带着他们在北京转转逛逛。怎么住怎么吃怎么玩都是何建国的事,何建国是他们村惟一
的北京人,是他爹这一生的人生骄傲。多少次了,他想就这件事跟爹好好谈谈,跟爹说不能再这么着了。背地里,
心里,也已将谈话内容谈话方法预习了N 遍:他说什么,他爹说什么;他爹说了什么,他再说什么。言辞恳切逻
辑严谨感情真挚,有几次把自己都感动得要哭。但每每真跟爹面对面了时,那些烂熟于胸的字、词却是一个也出
不来。你想啊,跟爹见面只两个地方,北京,老家。在北京,爹是投奔你来了,你说那些话,不论怎么委婉着说,
都会让爹觉着是嫌弃,是一种“撵”。可惜,在北京不能说的话回老家后照样不能说,不,更不能说,说不出口。
一回到老家,他整个人就会被那种熟悉的忧伤和惭愧牢牢控制,说出的话和事先想说的话完全相反:家里有什么
事,找我!

    前边出租司机等不及了,问他们二位到底想怎么着,走,去哪儿;不走,付钱。何建国不说话,只看顾小西。
顾小西长叹一声后让司机“开车”并说了去处。何建国感激地一把攥住了顾小西的手,顾小西厌烦地一把将手抽
了走,何建国立刻把手收回,同时把屁股也向旁边挪开一点以示他“明白”。之小心之谨慎,仿佛身旁是一枚炸
弹,他得想方设法不让它爆炸:医院那么大,科室那么多,好多地方都是患者止步。要没个跟医院有关的人领着,
别说农村来的人了,就是何建国去,也没法自己上病房找大夫,打门卫那儿就得给截住。更何况,看完了病后还
有一系列的事儿在等着他,不,他们。他和顾小西。

    果然不出顾小西所说,外一科主任吕姝正在手术。肝移植。手术从上午九点一直做到这会儿,吕姝中午饭都
没吃,问谁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完,顾小西只能带着建国爹他们在病区楼道里等。楼道里医生护士往来匆忙,一
下子五个大闲人戳在那里,十分的醒目十分的碍事,来往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一眼,顾小西只能假装不
知。……平车的嘎嘎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顾小西精神一振翘首以待,终于看到了,看到了身穿淡蓝手术室服的
护士!护士一手高举输液瓶,一手扶着嘎嘎作响的平车,不用说,平车上躺着的是刚下手术台的病人,如果这病
人就是那例肝移植的话,那么,妈妈随后就到!

    妈妈到时顾小西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当时她正好来了个电话,简佳的,跟她说书的事,她们俩合作了一
本书叫《人比黄花》,不料发行部主任坚决反对这书名,说是“卖不动”。他主张书名火爆刺激,否则无法“在
书的海洋里一下子抓住读者的眼球”。顾小西登时火了,说那就叫《地下通道的无头女尸》。简佳这时才说,发
行部主任说叫《我被包养的三年》。顾小西的第一感觉是,这书名不错,肯定好卖,也不是过于低俗。但听简佳
的口气似乎很不喜欢——要不她也不会特地打电话来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上班——这时顾小西才突然想到,“被包
养”对简佳来说实在是太过敏感的字眼,她得想办法说服她。书名嘛,还是得听发行部的,毕竟直接面对市场的
是人家,人家最知道市场上需要的是什么。咱就别整天把自己当文化人了,动不动弄点儿什么帘卷西风人比黄花
什么的,过瘾倒是过瘾了,书卖不出去不照样白搭?正说到顺畅处,身旁一声突兀响亮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滔滔不
绝,是建国爹。“哎呀亲家母啊!你好啊?”同时人已三步两步蹿了出去,等顾小西抬头看时,他双手已紧紧握
住了妈妈的手。妈妈神情十分疲惫,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近六十岁的人了。她强打精神跟建国爹招呼,同时闪
电般看女儿一眼,相当地不满。这也是小西预料中的。要叫她,她也得不满。但她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惟
一能做的是赶紧收起电话,硬着头皮张罗。

    “妈!……他们,来看病。”

    “这是小西大伯!”

    建国爹显然对顾小西含糊不清的介绍不满,指着身边那个农村老汉对小西妈补充强调,令小西妈在心里苦笑
不已。这就是他们的观念,只要结了婚,他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他的,一切共有,亲戚也是一样,建国爹没指
着那老汉对她说“这是你大哥”就算不错。又有平车的嘎嘎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32床回来了,贲门切除胃大部
切除,他们这六七个人不能总堵在过道里。稍一思忖后果断决定,她先带“大伯”做检查,其他人由小西带着去
科会议室里等。

    看病检查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小西妈本人一年一度医院组织的体检都懒得去做,现在却要领着个陌生人楼上
楼下地跑。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午饭没吃,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拖不动拉不动。好不容易把该做的检查都做
了,还不能马上确诊,有几个项目的结果得过几天才能出来。也就是说,这事还远远没完。得跟小西谈谈了,不
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件事,这种事,于情于理于哪个方面,都说不过去。检查完后回到科会议室,会议室里烟雾
腾腾,建国爹在抽烟,令小西妈更加不快。难道小西不知道这里是病区禁止吸烟吗?你公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怎么就不能跟你公公说一声呢?但她什么都没说,只让小西开窗通风自己也去开窗,为的是有点事干,以不用跟
建国爹正面接触。从她们一回来他就开始张罗,高声大嗓毫无顾忌,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样大哥检查的?……坐坐坐,坐下说。别客气,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我亲家母是这科里的主任,
一把手,权力大着哪!”听到这儿顾小西不禁偷看妈妈,妈妈脸板得像块生铁——但是,且慢,建国爹这才只是
序幕,高潮戏还在后头哪——“刷杯子,倒水啊!站那干吗!”这话是对好心赶来帮吕姝主任招呼客人的护士长
说的,护士长当即就愣在了那里——人家哪里见识过这等阵势。

    顾小西脸腾地红了。小西妈脸刷地沉下来了。

    何建国到医院来了。没敢进去,打电话把小西叫了出去,说要跟她商量他爹他们住哪里。一看他扔下工作专
程跑来小西就知道他心里其实大主意已定,他来只是为说服她。果然,他想安排他们住家里。四大条汉子,加何
建国五大条,住家里,天哪天哪!“住旅馆!我出一半的钱!”

    “又不是没地儿住,干吗还花钱!谁的钱不是钱!”

    “那我住哪里?”

    “挤一下……”

    “挤?跟你们五个大男人,怎么挤?”

    “要不,你先回你妈家住?”

    小西气结。不错,她是跟何建国结婚了,可她家没跟他们家结婚,凭什么他们家一有事就得让她全家跟着忙
活?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只能是吵,就算这次吵赢了,也是赢得战争失去了和平。

    小西回家。小西家房子是按小西意思装修的。一室一厅,厅很大,足有四十米。当初何建国想将厅一分为二
再隔出一间,小西坚决反对。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家里头有别人来住。结果不仅挡不住别人来住,反给自己带来
很多不便。一室一厅,他家来人她就得走,一点儿余地没有。到家一看,客厅里双人沙发已经放下,变成了双人
床;阳台上的行军床在客厅里支了起来,一些易碎、珍贵的小摆设也都被收了起来——何建国已把一切都安排好
了;安排好了后才来跟她“商量”,先斩后奏,跟他爹一个样,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

    小西背着双肩包离家出走,双肩包里装着要看的稿子和换洗衣裳。饿了,去街边“7…Eleven ”买几个咖喱
饭团,晚饭就算解决了。不想早到妈妈家,想等他们睡下了再去。除了有手术有病人,妈妈十点半前一定会上床
的,一年一次的除夕夜都不会例外。走累了,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下,心里茫然无绪: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三
天两头来人,七大姑八大姨,看病信访找工作,来了就得住家里,他们住在家里她就得走。长此以往,家还叫家
吗?……好不容易熬到了差一刻十一点,进家一看,爸妈居然没睡,不用说,在等她。

    “回去跟建国好好谈谈。”妈妈铁青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字一顿,“两条,一、他们家的人病了,
我管,我女儿是你们家媳妇,作为亲家,我有这个责任;但是你们村的人,我不能管,管不了。”

    “那人是建国的大伯。”小西脱外套换鞋,小声辩解。

    “就这么叫吧。我问了,两家往上数上十八辈,爷爷和爷爷才是堂兄弟!他们农村人祖辈生活在一起,照这
个算法,全村人都得是亲戚!去跟建国说,让他爸不要再把他们村的人往我那里带,有病请按规定直接去门诊挂
号就诊。二、讲一讲,什么呢?城乡差别吧。”转脸对小西爸道,“建国他那个爹啊,在我们科里张张罗罗吆三
喝四,后来干脆冲着我们护士长就训上了!”

    小西不爱听:“妈,太夸张了吧,那怎么也不能说是‘训’吧!”

    “不是训是什么!跟你说小西,就是我,跟我们护士长,不,跟哪怕一个清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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