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摇头，试图赶走内心燃烧起来的暴虐的想法。不行，我不能被疯狂的杀气控制，我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俯首对那个领头的骑兵道：“慕容固纵横燕云，也是了不起的勇士。我准予你们按照幽州的风俗为他举行葬礼！”
我们回到大营，羊翔既惊且喜，他瘦削的脸庞上总算燃起一些自信：“罗将军，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我慢慢擦着头盔上的血迹，淤黑而浊臭，营帐里飞绕着无数的苍蝇，让人厌恶。他继续询问：“为什么我们不杀死那些隋兵？既可以扬威天下，或者我们也可以扣留他们和广陵的守军交换俘虏，譬如王陵将军他们。”
“他们全部死了。没有俘虏，隋军从来不留俘虏。”我继续擦拭着头盔，留海带被汗水与鲜血也浸透了，而且颤巍巍欲断的感觉。“罗岭！”我扬声叫道。
罗岭快步跑上前：“爷！让小的给您换条留海带吧。”
我把头盔递给他，终于定声对羊翔道：“我答应鬼军，让他们为慕容固举行葬礼。”
羊翔吃惊的看着我，我靠近他耳朵，轻声道：“活人比死人更能让恐惧蔓延。知道么？其实广陵守军诱杀王将军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已经空了。而你另有任务。”
我率领部分军队押着鬼军骑兵们来到广陵城外。他们抬着慕容固无头的尸体，沿着广陵城绕圈子，唱着凄婉的歌。广陵城头，开始飘白。歌声越来越嘶哑，在黑夜中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悲伤。罗岭紧张的靠紧我，问：“爷，他们唱的什么？”
我慢慢道：“他们唱的意思是，慕容之锋，战死沙场，雄鹰折翅，星穹燃尽，幽燕悲苦，魂回故乡……”
慕容固的手下绕着广陵城整整唱了三天。唱得整个广陵城肝胆俱裂。
第四日，我下令攻城。天下还有比攻城更能守住长江北营的方法么？天下还有比围困广陵更能确定贺若弼位置的方法么？如果贺若弼已经深入吴州，打下广陵无疑就把他们变成了周大将军的瓮中之鳖。而大将军的军队早已经集结到了吴州。
贺若弼不该轻敌，他不该以为陈军永远只守不攻。我微笑，贺若弼，我们一定会再度相逢。（第二部完）
第一章 兵痞
有一种人，总是面带忧郁，双眉紧锁，让你一看就觉得心情沉重。恨不得把他的两道眉毛拉直。他很少有什么激情，如果哪天他主动提出什么建议，一定是这个建议四平八稳到类似“扎营烧水一定要把水烧开”，“拉弓射箭别忘记瞄准”的话。
这个人就是羊翔。羊翔的年龄并不老，大概就在二十三四岁之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容使他看起来总是大了五六岁。但是我知道他并不象他看起来那么老实平庸。别人都努力把自己变成沙地上的一竿旗帜，好高高飘扬，他却只是努力把自己埋首到人堆当中，把自己变成人海当中无关紧要的一粒沙子。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沙子。
在鬼军还在广陵城边高唱丧歌的前一夜，我很认真的和他在营帐里谈了三个时辰。
“你对攻打广陵有什么见解？”
他吓了一跳，总是皱着的眉头跳了跳，有点象迟钝的人被针刺了下屁股的神情：“我们为什么要攻打广陵？活得不——”
“活得不耐烦拉？”我讽刺的笑：“可是你们死守北营，王将军甚至死得连尸首都变成肉酱了。”
他恢复了紧锁的眉头：“这是大将军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这是我的意思。”
他神情松弛下来，干脆拍着我的肩膀道：“好运气不是时时常有的。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有些事情就算你我真的拿命搏下，最终功劳不会落到你我头上的。”他长长叹了口气，“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有胆量来给你我收尸呢。”
我不明白羊翔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话真的很让人扫兴。不过简单的几句话不可能影响我拿下广陵的信心和决心。
“我博广陵实际上没有大将了。”
“如果错了，输得可不仅仅是你我的脑袋。”
我想了想：“这个不单单是降兵的报告。实际上这也是大将军的看法，降兵的说法不过证实了大将军的观点。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趁着大雾渡江的缘故。”
羊翔还是一脸提不起劲的臭样。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军中升职，我真想不明白。但我没有忘记大将军的介绍：羊翔，精通水道，不逊于我。我还记得大将军的笑容：他不想干就逼着他干，兵痞都这个德行。
我认真的道：“羊将军，大将军一直记得你在水道方面的专长。这次我找你商量不是要不要攻打广陵，而是如何攻打。广陵周围水道交错，你一定能找出真正通入内城的水道。我调拨五百名水性最好的士兵给你，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潜入城中，打开城门。”
羊翔沉默了一会，问：“你呢？”
“我们攻城。”
“也许我们还没找到入口，你们已经在攻城时被隋军的滚石、乱箭所杀。”
我笑笑：“这个事情不用你担心，我担保我们能攻克广陵。说不定，”我打了个“哈哈”，“我比你还先入城呢。”
羊翔也嘿嘿一笑，但我看出他已经被我这句话隐隐激怒：“那百来个鬼军骑兵，你等他们哀号完，准备怎么处置？这些狗东西杀人如麻，可不能轻易饶恕了。”
我点头：“你放心，我会用他们祭刀！”
深夜，我带十来个亲信，押着鬼军骑兵，在长江附近安葬了慕容固的尸首。看着黑色的棺材慢慢入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对棺材中的人充满了同情。是不是每一个成名的人物都可能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中？
当最后一铲泥土盖上后，我严肃的问领头的鬼军骑兵：“你们有什么打算？”
他的声音嘶哑：“我们都是您的俘虏，自然听从您的处置。但是对于鬼军的人来说，主人既死，我们也要以命殉葬。”
我楞了一下：“为什么？”
“鬼军军规，主人若亡，兵亦随之，如若违反，满门不生。”
我不禁吸了口凉气。这世间，还有这种残忍异常的规定！心中顿生愤懑不平之情。我用马鞭指着他们喝道：“想活下去么？”
这些人默默站在黑暗当中，呼吸声异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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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祭旗
从长江边回来，我坐在营帐内，老杜、谢悠宁、萧平等几个人围在一边。萧平几乎是用崇拜的眼光注视着我：“罗将军，我们真的要攻打广陵？”
我点点头，对谢悠宁说：“你执笔吧，写封挑战书，明日射上城楼！”
谢悠宁转身就劈头给了旁边研墨的罗岭一巴掌：“死俚人，谁让你咬毛笔的？毛都快被你咬光了。”
话音刚落，其他人忽地哈哈笑起来，仿佛谢三少说了个特别的笑话，营帐内紧张的气氛有所松懈。谢悠宁自己只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提起笔道：“将军，写什么呢？”
我想了想，道：“就说如果他们投降呢，我们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他们抵抗呢，杀进城去，鸡犬不留。”
谢悠宁点点头，边写边道：“汝等若降，可保富贵！抗拒军威，城破尽屠！“
我听着，觉得字数少了点，便道：“再问他们，以为自己能胜过慕容固这家伙吗？”
谢悠宁笑道：“这句话问得好！试问尔等，颈项之坚可胜鬼雄慕容固乎？”
众人又笑起来，到底大家年龄接近，都是跃跃欲试，不比羊翔那家伙，一副老油子的模样。提起羊翔，我想起拨给他水军的事情，便对谢悠宁道：“你和陈显的水性都好，这次跟羊翔立功吧。”
陈显的脸部表情继续保留他皇族的傲慢架势，却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乌溜溜揉成一小团，展开看是件特别的衣服：“这件衣服是今上所赐，特别用于潜水。速度很快，而表面滑溜，寻常的尖刺碰上，也能一滑而过。”他把下巴一抬：“罗将军，等着我们为你们打开城门吧。”
我说不出的高兴，第一次觉得这些少爷兵很可爱。便又问老杜：“攻城前的祭旗仪式准备好了吗？”
老杜向我挤挤眼睛，清了清嗓子道：“明天非把隋军的苦胆吓出来。”
太阳升得很快，天空发白的时候，我还没有睡觉。用罗岭的说法是，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象俚族供奉的杀神眼。
率领队伍出发攻打广陵，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攻城。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庞大的攻箭手们、推着滚石车的步兵们，一队队骑兵、飞扬的各色旗帜，我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激动。这时半空中吹过一阵狂风，卷着大旗的边角刮过我的颜面。那种粗糙的布质割过头盔下面的面颊，有种火辣辣的的疼痛和激昂。
广陵城头，士兵列列。刀枪出鞘，剑拔弩张。城头站着几个陌生的男人，似乎是广陵的将官。其中一个身着红色的官服，明显是个文官。我稳住穿雪，挥手示意：“把那些不肯投降的鬼军推出来！”声音嘶哑得很难听，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着难言的兴奋和残忍。
老杜手中的小旗挥舞，前排的骑兵忽啦啦闪开一条通道，便见百来名骑兵骑着劣马，每人的马匹后拖着一个人，从远处奔来。春天的广陵郊外，泥土还带着润泽，那些被马拖着的家伙背上还绑了一根粗大的木杆，这样拖过来的时候，泥地里出现一条条深深的痕迹。从高处看过去，似乎有人用粗大的刀子在大地上割下一条条粗粗的伤痕，带着污秽和血迹。
虽然隔着一定距离，我已经听到广陵城头的怒骂。骂声中充满绝望和恐惧。士兵们将被劣马拖来的百来个俘虏立到阵前。我命令十来个嗓门大的士兵，齐声高喝：“汝等若降，可保富贵！抗拒军威，城破尽屠！”
城头上有乱箭射出，但是距离尚远，已经乱七八糟落到地上。士兵们又齐声大笑：“试问尔等，颈项之坚可胜鬼雄慕容固乎？”
笑声刚落，我拔刀而起，跃马从那百来个树立的俘虏前奔过，刀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