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1-木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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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1-木兰歌-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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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流各色人等,他统统交往。这作法,竟有点像水泊梁山的及时雨宋公明了,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慢慢地也就在应天府地面挣下偌大名气。
  却说隆庆二年,当时的内阁首辅徐阶因谏止隆庆皇帝不要游幸南海子沉湎酒色,引起隆庆皇帝的不满,加之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在一旁煽风点火,徐阶便被隆庆皇帝下旨致仕,回了松江老家。在这前一年,高拱也因徐阶的排挤而在家赋闲。普天下皆知这是两位最有本事的阁臣。继徐阶之后担任首辅的李春芳,是个不得罪人的好好先生,当首辅的第一天就在内阁宣布,他并不贪恋这个位子,随时准备让贤。此情之下,便有不少人觊觎首辅这个位子。那时张居正虽已入阁,才能也够,只是资历尚浅,尚没有竞争首辅的可能。扳着指头数一数,最有可能接替李春芳的,还是徐阶和高拱这两个人。
  邵大侠虽是江湖中人,却也留心政事,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一番权衡之后,邵大侠觉得自己有能力让徐阶或高拱东山再起,重登首辅之位。经过周密策划,他于隆庆三年的秋天,先到松江拜会徐阶。他刚说明来意,徐阶就一口回绝。这位老谋深算处事谨慎的退位首辅,怎么可能相信一位江湖人士自我吹嘘的所谓“锦囊妙计”呢?他决不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邵大侠见这位名满天下的江南才子不领情,只在心里头骂了一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便又一跃上马披星戴月赶往河南新郑拜会高拱来了。
  高拱致仕回家,不觉已闲居两年。但人在江湖,心存魏阙。无日不在盘算如何重登三公之位,在皇上身边调和鼎鼐,燮理阴阳。他本因徐阶而致仕,现在徐阶这只拦路虎走了,他的重回朝廷的心思也就一日浓似一日。邵大侠此时来访,正是人到病时,遇上郎中。但高拱毕竟久历官场,心情再迫切,也不会病急乱投医。与邵大侠素昧平生,答应不答应,先摸摸他的底细再说。这正是高拱与徐阶不同的地方。徐阶不问情由,一拒了之。而高拱则不显山不显水,先把客人好生款待一番。一连两天,高拱把邵大侠好吃好喝地招待,还让高福带着邵大侠到附近的庄园跑马游乐,到三十里外的古德禅寺烧香拜佛,就是不谈正事。不过,他暗地里嘱咐高福,要密切关注邵大侠的一言一行,有何可疑之处要及时禀报。两天下来,高福说邵大侠风流倜傥,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看样子是有些来头。高拱这才决定与邵大侠接谈。
  当晚,高拱在客厅里摆了一桌酒席,与邵大侠对饮。事涉机密,高拱屏退左右,连斟酒的丫环都不要了,自己亲自执壶。
  酒过三巡,高拱问道:“邵先生,你一向作啥营生?”
  邵大侠知道高拱这是在盘查他的家底了,“儿”一口干了杯中酒,笑嘻嘻说道:“不瞒高太师。”因高拱担任过太子太师一职,故邵大侠如此称呼,“说来惭愧,我邵大侠虽然也是出自书香人家,但却视功名如畏途。”
  “为什么?”
  “我的性格,天生受不得挟持。说来太师不信,我这个人很有一些怪癖。”
  “说与老夫听听。”
  也不等高拱斟酒,邵大侠自己把酒壶提过来,自斟自饮,浮了一大白之后,朗声说道:“人喜欢诗词歌赋,我喜欢刀枪棍棒;人喜欢凤阁鸾楼,我喜欢荒村古寺;人喜欢上林春色,我喜欢夕阳箫鼓;人喜欢走马兰台,我喜欢浮槎沧海;人喜欢温文尔雅,我喜欢插科打诨;人喜欢温情脉脉,我喜欢嬉笑浪谑。总之,恨人之所爱,喜人所不喜。故弄成现在这一副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儿。”
  邵大侠音韵铿锵的一番表白,逗得高拱一乐,也就打趣问道:“你这不是故意和人闹别扭吗?”
  邵大侠瞅着高拱悠然一笑,饶有深意地说道:“太师,恕后生狂言,人生的学问,都从这闹别扭处得来。”
  高拱频频点头,顿时对邵大侠有了几分好感,于是转入正题问道:“你如何想到要让老夫重回内阁?”
  邵大侠隐瞒了先去徐阶家这一情节,却把他那好弄玄虚的江湖性格表现出来,神色庄重地说道:“我看太师的气色,根本就不是赋闲之人。”
  “啊,你还会看相?”高拱问道,把身子往前凑了凑。
  “麻衣与柳庄都翻过几页,也受过二三高人指点,故略知一二。”邵大侠颇为自负,自斟自饮说道,“太师双颐不丰而法令深刻,眼瞳不大而炯炯有神,且鼻隼如塔,人中颀长,长颊高颧,眉扬如剑,十足一副腾搏万里的饿鹰之相,加之气色如赤霞蕴珠,沉稳中露出一股虎气。如此大贵之相,世间少有。形主命,气主运。有此相者,必位列三公。有此气者,说明已时来运到,内阁首辅归之太师,已是指日可待了。”
  高拱被邵大侠说得怦然心动。数年前,还在当国子监祭酒的时候,一天去京城白云观游玩,门口一个摆摊儿看相的老头就说他有宰相之命,出口的词儿,与这邵大侠大致差不多。但高拱仍担心被人诓骗,略一沉思,说道:
  “邵先生从丹阳来时,并不知晓老夫长的何等模样啊!”
  “是的,”邵大侠点头承认,应付之辞也来得极快,“我当时只是分析朝政,从道理上看,偌大一个中国,能荣登首辅之位的只有两人,一是松江徐相国,再就是你这位卧龙新郑的高太师了。及至我来到贵府,看过太师的相,就认定新任首辅,必是太师无疑了。”说到这里,邵大侠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了一句吊胃口的话,“我原打算,如果高太师这边无意问鼎,我就立即赶赴松江去找徐相国,现在看来不必了。”
  “你真的如此看中老夫?”
  “不是我看中,而是高太师你确实有宰相之命。”
  邵大侠言辞恳切,高拱仍是将信将疑问道:“你打算如何操办?”
  “解铃还得系铃人。我认识几个宫中的大,他们都是李芳线上的红人。”
  李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正是他玩弄花招使徐阶去位,眼下是惟一能在隆庆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高拱清楚这一点。
  沉思半刻,高拱追问道:“你所说的那几个大,都是哪几个?”
  邵大侠狡黠地一笑,说道:“请太师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同时也可以在这里给太师打个包票,这件事我出面来办,保证万无一失,你就坐着等皇上的圣旨吧。”
  说到这里,邵大侠好像已经马到成功,端起酒杯,站起来就要给高拱敬酒,高拱伸手一挡,问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天下苍生,为大明社稷。”
  “你要什么代价?”
  “代价?你指的是什么?”
  “银子。”
  “银子?”邵大侠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放下酒杯,两手撑着饭桌说道:“太师也忒看扁人。如果为了银子,我邵某不会千里迢迢赶来新郑,在顺天府,我随手就能捞到大把大把的银子。”
  如果邵大侠开口要钱,高拱就会端茶送客。江湖骗子太多,骗钱伎俩也是五花八门。邵大侠既说不是为钱而来,高拱这才放下一直狐疑着的心思,反而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夫在京城呆了几十年,知道办这种事,上下打点,要花不少的银子。”
  “花多花少,太师全不用费心。”邵大侠大包大揽豪气十足地说道,“这点银子我还拿得出。”
  “不为钱,那你为什么?”高拱有些纳闷,又把邵大侠打量一番,说道,“事成之后,要官?”
  “我也不要官。”邵大侠回答干脆。
  “钱也不要,官也不要,那你图个啥?”
  高拱倒真是捉摸不透了。
  邵大侠一边谈话,一边饮酒。一壶酒被他喝了一大半,可他毫无醉意。这会儿他又满饮一杯,开口说道:“我若说什么也不为,太师反而会疑神疑鬼,以为我邵大侠要在太师身上设个什么局。既如此,事成之后,太师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讲。”
  “请太师向隆庆皇帝讲情,赦免王金、陶仿、陶世恩、刘文彬、高守中等人的死罪。”
  邵大侠点出的这几个人,高拱全都认识。这五人都是嘉靖皇帝身边的方士。嘉靖皇帝一心访求长生不老之术,把这几个人弄到自己居住的西苑开炉炼丹。但吃了他们炼出的丹药后,嘉靖皇帝不但没有延年益寿,反而一命呜呼了。嘉靖皇帝宾天之后,首辅徐阶就下令把这五人抓起来问成死罪。鞠谳定罪差不多用了一年多时间,到了隆庆二年,还没有等到秋天问斩的日子,徐阶就致仕回籍了。这几个人的刑期也就一直拖延到现在还没有执行。平心而论,高拱对这几个人也深恶痛绝。当初若是由他主政,他也会把这五人问成死罪。但这事恰恰是徐阶办的,高拱寻思自己如果真的能够重新入主内阁,首先就得把徐阶经办的大事悉数推翻。
  见高拱沉默不言,邵大侠激了一句:“怎么,太师感到为难?”
  高拱一掀长髯,朗声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只要我能入阁,不出一月,我就奏明皇上,请法司改议!”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二天,邵大侠就告别高拱,束装入京。其时已是枫叶红、芦花白的残秋十月。两个月后,经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推荐,隆庆皇帝下诏,命高拱入阁主政,并兼吏部尚书,集首辅与冢宰于一身。
  当高拱在新郑高家庄接旨的那一刹那,他不得不惊叹邵大侠的通天手段。同时,他的心中又升起一丝隐忧:万一这事张扬出去,我高拱在士林之中,岂不要遭人唾弃?
  邵大侠已经猜透了高拱的这层心思,所以自从在高家庄见过一面,也再不露面。只是在高拱履行诺言,奏明皇上将死囚王金等五人改判为流放口外之后,邵大侠差人给高福送来了一张纸条,请他转给高拱。纸条上并未署名,只写了一副对联:
  卖剑买牛望门投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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