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1-木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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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1-木兰歌-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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觎首辅之位,早已暗中动手了……
  高拱在恭默室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仍不见皇上到来,这种事往常从来没有发生过。皇上下旨候见,最多也等不了半个时辰。高拱正心下狐疑,只见张贵又满头是汗跑进恭默室,朝高拱施了一礼,说道:“皇上让奴才来通知高阁老,今日的召见取消了。”
  “为何取消?”高拱一惊,顾不得礼貌,直愣愣问道。
  张贵面有难色,但经不起高拱一再追问,于是低声说道:“你是阁老,告诉你也无妨。万岁爷刚才还好好的,跟奴才有说有笑。却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喷嚏之后,那脸色顿时就变了,又摔杯子又砸凳儿,闹腾起来了。”
  高拱顿觉不妙,心知皇上的病情又有反复。于是吩咐张贵:“你快回宫照顾皇上,我这就回内阁,给皇上上札子问安。”
  说罢,两人离开恭默室,张贵一溜烟跑回乾清宫,高拱快步走回内阁。过了会极门,刚要跨进内阁大门,忽见树荫下窜出一个人,一迭声喊道:“老爷,老爷!”
  高拱停下脚步一看,喊话的竟是家人高福。他诧异地问:“你跑来这里干啥?”
  高福神色极为诡秘,四下里瞧瞧,见没有人,便压低声音说:“邵大侠来了。”
  “邵大侠?”高拱心头一紧,问道,“他进京干啥?”
  “他要我尽快告诉老爷,他有紧急事找老爷商量。”
  “他现住哪里?”
  “棋盘街苏州会馆。”
  高拱略一沉思,吩咐道:“你先去苏州客栈陪一陪他,酉时过后,我再去看他。”
  “是。”
  高福拔腿就走,高拱又把他喊住,小声叮咛:“告诉邵大侠,京城人多口杂,凡事务必谨慎,尤其不要暴露身分。”
  高拱刚回到值房,正欲写一便札给司礼太监孟冲,让他打听今日姚旷送往司礼监的究竟是什么札子。刚提起笔来,忽听得大堂里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皇上驾到——”
  听说皇上来了,高拱与张居正都慌忙跑出值房迎驾,刚跨出游廊,只见隆庆皇帝已站在门道过厅里了。两人赶忙趋步上前,跪在大堂上。小楼各房间里一干属官胥吏,也都涌了出来,在两位阁老的后面,黑鸦鸦跪了一片。
  “皇上,臣高拱、张居正于此接驾。”
  高拱伏地喊了一声,隆庆皇帝也不答应。大堂中出奇地寂静,只有皇上的登龙靴,在砖地上发出“橐橐”的响声。
  皇上不发话,跪着的人也不敢起来。高拱心中纳闷:“皇上不是发病,取消了在文华殿的会见么?怎么事前也不发旨,就突然跑到内阁来了?”他抬头朝皇上觑了一眼,只见隆庆皇帝穿着一件玄色丝直裰,外套一件紫色褙褂,头上的那顶没骨纱帽,也是随便戴上去的。一看就是大内居闲的便服,穿这种衣服,是不可会见外臣的。
  就在高拱暗自思忖的同时,张居正也朝皇上觑了一眼。除了那身打扮让他感到奇怪之外,他还看清皇上略微浮肿的脸上,泛着飘忽不定的青色,这是久病伤元的特征。
  高拱与张居正等已跪了一些时候,隆庆皇帝没有什么表示。这时,张贵气喘吁吁从外头跑了进来,他找皇上来了。他从恭默室与高拱分手回到乾清宫时,皇上莫名其妙的怒火才稍稍平息,并移步到西暖阁养正轩,听司礼监当值的秉笔太监读了两份奏折,忽然一摆手说:“不读了,备轿,朕去慈宁宫看看太子。”一乘杏黄色的四人暖轿立刻抬了过来;隆庆皇帝升轿;刚出乾清门,隆庆皇帝突然撩开轿窗帘儿,锐声喊道:“快,追上她!”四个抬轿的内侍被这一声喊弄糊涂了,一时都收住了脚步。“大胆奴才,这边!”隆庆皇帝指着左崇楼方向,在暖轿里急得直跺脚。内待瞧着左崇楼前的御道上空无一人,却也不敢分辩,只得抬起暖轿沿着御道向文昭阁的方向飞奔。“快!快!”隆庆皇帝拍着轿杠嚷道。内侍们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累得脚不点地。过了会极门,隆庆皇帝手朝内阁大门一指,喊一声“进去!”暖轿便抬进了内阁。
  轿还未停稳,隆庆皇帝就跳下轿来,高喊了一声“奴儿花花”,就跑进了内阁小楼。
  “奴儿花花?”
  内侍们一听这个名字,吓得一伸舌头,心中也就明白了八九分。
  却说隆庆皇帝登基之后,成了九五至尊,沉湎酒色,更加有恃无恐。后宫佳丽,美眷如云。开头两年,他倒也颠鸾倒凤,乐此不疲。但时间一长,他就嫌老面孔不新鲜,侍寝味同嚼蜡。去年,深谙皇上嗜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暗地里差人送信给被隆庆皇帝封为顺义王的鞑靼首领俺答,请他进贡几个塞外异族的美女。俺答很快就办好了这件事,一下子贡上来十个。孟冲神秘兮兮把她们弄进紫禁城,隆庆皇帝看后,顿时龙颜大悦,照单全收。其中有一个波斯美女,叫奴儿花花。深瞳碧眼,肤如凝脂,从身材到脸蛋,没有一处不叫人疼爱,没有一处不让人销魂。隆庆皇帝看见她,当时就挪不开步。偏偏这奴儿花花生性大方,轻佻放达,颦笑嗔怒,尽合人意。唱胡曲,跳胡舞,痛快淋漓,让人耳目一新。隆庆皇帝遂命在乾清宫后北围廊的游艺斋中传膳,只要奴儿花花一个人陪他饮酒。御膳房做了一桌精美的菜肴,御酒房送来自酿的并已窖藏多年的竹叶青酒。杯箸都已摆好,箸是银箸,杯是宫中银作局用纯金锻造的做工极为精美的龙凤杯。为了接待波斯美女,隆庆皇帝破例了。
  酒斟上,隆庆皇帝正要举杯相邀,奴儿花花嫣然一笑,嗲声嗲气说道:“万岁爷,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隆庆皇帝问。
  奴儿花花乌黑发亮的眼珠一闪,指着酒杯说:“这酒杯不好。”
  “这是龙凤杯,朕亲自选的,取游龙戏凤之意。”
  “不好,”奴儿花花摇头,“应该用樱桃杯。”
  “樱桃杯?”隆庆皇帝思索一回,摇摇头说,“没见过。”
  “在这哪。”
  奴儿花花指指自己猩红的嘴唇,随之,只听得珠喉呖呖,一阵娇滴滴的笑声满屋飘荡。
  “嘴?”隆庆皇帝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万岁爷,汉人不是有‘樱桃小嘴’这句话么?”
  “哦,好一个樱桃杯。”
  隆庆皇帝恍然大悟,也大笑起来。
  “万岁爷,我要用嘴喂你。”
  “好,好,用你的樱桃杯。”隆庆皇帝色迷迷伸出两个指头,在奴儿花花猩红的嘴唇上轻轻拧了一把。
  于是,奴儿花花喂一口,隆庆皇帝就接一口。反之,隆庆皇帝喂一口,奴儿花花也接一口。隆庆皇帝酒量很大,喂酒的时候,他总是满满地含一大口,奴儿花花也不含糊全数吞下。只不过吞下去后,总是娇嗔地瞪一眼隆庆皇帝,故作生气地说:“万岁爷用的不是樱桃杯,而是大烧锅。”隆庆皇帝高兴得浑身打颤。那一顿饭,他吃什么都是香的。
  那一夜两人如胶似漆播云行雨不必细说,一完事儿就想睡觉的隆庆皇帝,竟然一个晚上瞌睡全无。第二天他宣旨让孟冲进宫,把孟冲大大地嘉奖了一番,并当着孟冲的面情不自禁说道:“这奴儿花花,真是无上妙品!”
  从此,奴儿花花这位波斯美女几乎填满了隆庆皇帝生活的全部空间。饮酒调琴,插科打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须臾不肯离开,真不知今夕何夕。此情之下,后宫虽然表面上平静如常,但暗地里已经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了。隆庆皇帝贵为一国之主,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奴儿花花就不同,一个异国女子,万里迢迢孤身来到大内,虽然得到了皇上的专宠,但却把后宫三千佳丽全部得罪。可怜这些花容月貌之人,每到夜晚,一个个迟迟更鼓耿耿星河,饱受孤衾之苦。第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自然是太子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她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人,哪里能容得这么一个妖冶放荡的骚狐狸把皇上弄得神魂颠倒,昼夜不分。一天她曾找来冯保,秀眉一竖气咻咻说道:“我看皇上被这狐狸精缠落了魂,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再这样下去,千秋百年之后,皇上的英名如何能保。”因为奴儿花花,孟冲在皇上跟前更是得宠。冯保心中一直暗藏怒气,这一下找到知音,两人遂秘密计谋一番。几天后,隆庆皇帝在文华殿接见大臣归来,发现奴儿花花死在御花园的窨井之中。他顿时咆哮如雷,声言要严厉追查,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名堂来。除了皇上和孟冲,宫廷内外的人都因奴儿花花的死而大大松了一口气。隆庆皇帝虽然风流本性,却是一个懦弱之人。“无上妙品”一死,虽然在气头上他也说几句狠话,过些日子,他也就不再提起奴儿花花了。只是他变得比过去更加沉默寡言。有时一个人还跑到那口窨井旁站上片刻,流几滴眼泪。过罢上元节,由于长期酒色过度,加之奴儿花花给他心灵带来的创伤,他终于病倒。手腕生疮,一股子黄水流到哪儿,疮就长到哪儿。宫中暗地议论,皇上长的是“杨梅疮”。关于这疮是怎么长上身的,说法不一:一说这疮是奴儿花花带给他的,一说是皇上在孟冲的陪同下微服私访帘子胡同惹下的。但不管怎么说,皇上因这疮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刚才,他本说得好好儿的要去慈宁宫,可是一出乾清宫,他就分明听见奴儿花花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万岁爷”,掀开轿帘儿,他看见奴儿花花婀娜身影在御道上向着文昭阁方向奔跑。于是他双脚一跺轿板,命令抬轿的内待一股劲儿地跟着奴儿花花的背影穷追不舍,直直儿地就进了内阁院子。
  早有小火者飞快报知张贵:暖轿出了乾清门,没有向右去慈宁宫,而是向左拐,沿左崇楼文昭阁一线去了。张贵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撒鹰似的追赶过来。
  “万岁爷!”
  张贵顾不得擦去满头汗水,“扑通”一声跪倒在皇上脚前。
  “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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