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 作者: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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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商 作者:徐扬-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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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熬的漫漫长夜,胡宝山连上下眼皮儿都搭不在一起,他可不是少爷坯子,天下的苦虽没吃遍,却也尝个八九不离十。但失眠的痛苦他还是第一次经历,他在列车的厕所里蹲着睡过覚,钻到车座下面闻着别人的屁臭睡过觉,天冷时,赖在候车室里睡硬板凳,天热时,露着屁股睡水泥地。只要困了,站着都可以香香甜甜地睡一觉。这一夜他失眠了,熊熊怒火把他的瞌睡虫烧得干干净净。
  把胡宝山从局子里接出来是水淼淼,两人见面却像陌生人一样,都没有搭理对方,直到走在大街上,胡宝山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人心谁说是他妈的肉长的。水淼淼知道他误会自己了,却也懒得解释,越描越黑,不如自自然然随他而去。
  昨晚,她从邱天的电话里得知,二傻已经被捕归案了,胡宝山也被请到公安局。虽然二傻没有吐口,也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但已基本肯定读者之友书店的那把火是胡宝山指使二傻放的。这一夜,水淼淼睡得很不踏实,噩梦像藤子一样缠着她,梦中的情节被醒来时淋漓的大汗冲洗掉了,却还清晰地记着大兴善寺的老者不断地出现在梦中。真是鬼使神差,水淼淼不假思索地给邱天打了电话,说,既然不能证实火是胡宝山指使二傻放的,她想保他出来,把眼前杂七杂八的事处理一下。邱天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早晨,太阳没有露脸,层峦叠嶂的云山将天空挤得满当当的,远处已有乌云飞泻而下,雨的甜腥味儿丝丝缕缕地随风而来,行人的脚步零乱地敲击着马路,汽车喇叭也狂躁不安地鸣叫着,女人带着秦腔调的拖音吼喊孩子,刺耳刺耳的,像铁锹磨砺着石头一样。悠闲的西安人的生活节拍被打乱了。
  水淼淼拦了一辆出租车,招呼胡宝山上车。胡宝山却视而不见,昂头挺胸地大步向前走去。水淼淼懒得理他,“嘭”地关了车门。这一声像鸣响锣鼓一样,大雨浩浩荡荡从天而降,顷刻间就将古老的西安城投进水乡泽国中。雨中的胡宝山,步伐依旧稳健,还添了几分闲庭信步的悠然。他脱掉皱巴巴湿淋淋的衬衣,拎在手中挥舞着,像吆着雨群朝前走去。雨滴在他赤裸的胸前背后绽放出水花,雾气腾腾的,一身臭汗涤荡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都清爽了许多。胡宝山陡然来了情绪,亮开嗓子唱了起来,“一对对鸭子,一对对鹅,一对对毛眼眼瞭哥哥”。
一二二
  第二十四章
  寒冰在全力以赴地赶制一本书。他组织了十几位大学教师夜以继日地译出一部唐代作者赵蕤历经数载写成的奇书《反经》。这个构想源自汪一凡。古代经典文论中《反经》没有一席之地,知道它的人不多,读过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汪一凡是个杂家,读书虽不求甚解,却有博览群书的嗜好,《反经》是他从古旧书店淘来的书,文字艰涩,读起来很是吃力,几经弃置不读,却又心痒难耐,磕磕绊绊地竟也读了下去,读书过半,渐入佳境,咂摸出鲜为人知的滋味来。他便有了译书、出书的冲动。也曾和几个书商探讨过,却都不置可否地哈哈一笑了之;市场调研的结果也不容乐观,反馈回的信息大多模棱两可。汪一凡的信心大大受挫,不敢贸然行事,只是长叹,一块儿璞玉,藏在深山人未识啊。
  在汪一凡的推荐下,寒冰也把《反经》读了一遍。或许是受了汪一凡的影响,他也有些痴迷。几年的经验告诉他,一个成功的书商,一要眼光准,二要胆子大,三要炒作得当。炒作是个相当重要的环节,即便不能把一根稻草说成是一根金条,也要千方百计把镀金的铁当成足金卖出去。成功的炒作需要奇思妙想,需要作秀,甚至需要做一点点假。寒冰把所有的大脑细胞统统调动起来了,寝食难安,苦思冥想,反复推敲,最终给《反经》定位成一本奇书,是历代统治者秘而不宣、用而不言的奇书,是一部为政治家、实业家解惑导航的宝典。他凭空杜撰出三句广告词:从政者读之,将永垂青史;从商者读之,会欲穷不能;年轻人读之,受益终生。他终于下决心放手一搏了。
  这些想法他和艾婷婷交流过,艾婷婷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断地提醒他,他们再也经不起巨大的风险了,既然汪老师止步不前,持观望态度,就更需要三思而后行。寒冰笑着说,岂止三思,三十思都他妈的不止了。
  经历了那一次惨痛的打击,寒冰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变化,说话粗豪了许多,办事洒脱了许多,粗豪和洒脱最显著的体现是在嘴边常常是挂着的国骂“他妈的”。“他妈的”,有不屑一顾的轻蔑,有一锤定音的果决,有看破红尘的颓唐,当然也有混浊的暗流。艾婷婷第一次从寒冰的嘴里听到这句国骂,是在逛贵友商厦时。
  逛商场是女人的共同嗜好,购物似乎并不是终极的目的,逛本身就能达到欲望的满足。艾婷婷也未能脱俗,也有逛商场的瘾,过把瘾能清除郁闷烦恼,能激发出青春的活力,能让灰暗的心灵变得五彩缤纷。但这种奢求也只是偶尔为之,她知道男人陪女人逛商场是种什么滋味,没有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概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的。逛贵友是寒冰主动提出来的,当时他们路过那里,艾婷婷不经意地瞟了商厦一眼,那眼里的亮光便让寒冰捕捉到了。寒冰说,进。满目的琳琅便晃晃悠悠地向他们扑来。
  上次逛商场是和水淼淼一起来的,她在化妆品的柜台前整整坐了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是煎熬,是受制于从干瘪的钱包里挤压出的窘迫,自然毫无欣喜可言。这一次不可同日而语,有自由自在的幸福相随,通体内外都沐浴在艳阳之下。她随心所欲地逛,随心所欲地指挥售货员把一件件跳进眼里的商品拿出来再一件件放进去,随心所欲地钻进试衣间又堂而皇之地像模特走在T型台上穿着亮丽的服装展示她的风采。
  她驻足在一款样式别致的风衣面前,面料是黑色的,抓在手中有柔滑绵润的感觉,她有些喜欢,脑子里已经勾勒出自己穿上这件风衣后的婀娜风姿。她喊售货员过来,请她把风衣从模特的身上拿下来,她要试一试。售货员面带微笑地说,对不起,这是贵重衣物,不可以轻易试穿。
  艾婷婷认真地看了标签,才发现标价是八千八百八。这时候,“他妈的”三个字清晰爽快地从寒冰的嘴里吐了出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售货员愣了一下,嗫嚅地说,我没说错什么呀。寒冰笑了,脸色却敷了一层铁青,他说,你误会了,我是在骂我自己。小姐,你的目光很毒,一眼就能看得出我俩囊中羞涩。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聘你做我的公关部经理。小姐一脸的惶惑。出了商场,寒冰那声豁亮的“他妈的”一直萦回在艾婷婷的脑海里,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别的什么。她对寒冰说,刚才的表现真不像你,儒雅的风度丢到哪儿去了。寒冰说,去他妈的儒雅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脱掉孔乙己的长大褂儿,也该换换行头了。从那以后,“他妈的”成了寒冰的口头禅。
  和“他妈的”相映成辉的还有他的手势,在他敲定一件事的时候,会高高地抬起手在空中打出一个响亮的啡子,很张扬,很果决,很成竹在胸的样子,那个文质彬彬的寒冰渐渐从艾婷婷的视野中消失了,好像从他的身上分裂出另一个寒冰,常常让她感到陌生。
  艾婷婷的话寒冰当成耳边的风一吹而过,他独自行动的时候也渐渐多了起来,频繁的应酬交际不再成为负担,甚至乐此不疲。最让艾婷婷放心不下的是在他的身边贴上了一位书刊界的风云人物孟了了。
  用刘学养的话讲,这个了了好生了得,天生丽质不说,脑瓜子是绝顶的聪明。艾婷婷见过这个了了,漂亮绝对谈不上,嘴大得不成比例,两眼却过于袖珍了些,搭配在一起,就不那么妥贴,再加上浓妆艳抹,更加不伦不类。第一眼看到她,艾婷婷就觉得别扭,肥厚红艳的嘴唇像是能把男人们统统吞进肚里,特别聚光的眼神晃到哪里,便会有心旌荡漾。她觉着奇怪,男人们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能量的确大得很。
  寒冰把接触孟了了的目的说得很明确,废物利用。尤其在这背水一战的关键时刻,即使是一只蚂蚱能助一臂之力也求之不得。然而孟了了不是废物,更不是一只蚂蚱,她是独具慧眼的女中豪杰。孟了了对《反经》很感兴趣,说,寒老师,你是我见过的书商中的第一人,有文化和没文化的书商就是不一样,将来能成大气的必然是寒老师。既然你看中了《反经》,我也想跟进,不知寒老师肯不肯和我携手。她决定投资三十万。这三十万对寒冰来说是一场甘露,捉襟见肘的困扰一下子烟消云散,而且消除了后顾之忧,即便栽了跟头,轻轻松松地爬起来拍拍尘土就可以继续上路了。寒冰当然求之不得。就是这个孟了了让寒冰最后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是在酒桌上敲定的,寒冰的豪气雅气聪明智慧发挥得淋漓尽致,全然不把在座的刘学养放在眼里,而且也忘记了艾婷婷的存在。他和孟了了频频举杯,觥筹交错,妙语连珠。
  寒冰说:“斗胆问一句,孟小姐芳龄几何?”
  孟了了说:“寒老师猜猜看。”
  寒冰说:“从面相看,年方二八,从城府看,花甲有余。实在是猜不出来。”
  孟了了大笑不止,面若桃花。
  寒冰说:“杜甫诗云,‘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孟小姐就是西天王母,千年万载,青春永驻。总之,你带给人们的是吉兆。我敬你一杯。”
  孟了了说:“寒老师是大鹏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敬寒老师一杯。”
  寒冰说:“咱俩是否有相互吹捧之嫌。”
  孟了了说:“惺惺惜惺惺。”
  寒冰说:“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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