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看什么？”隽跑到我身边，抬头看我。生性宁静的他，身材比一般的六岁小孩为小，当然也比不过我天天活蹦乱跳锻炼出来的个头。
多么清澈的眼神啊！
我近乎赞美地欣赏着他无邪的双眸，纯真而善良，对人世间一切都充满美好期望的他，不曾受过孤苦贫穷的折磨，未曾经受险恶人间的考验，温室中的小草，可爱得让人不忍去伤害，美好得让人只愿把最美的一面奉献给他。
我笑了，弯弯的嘴角呈现出诡异的弧度，甜蜜的声音如同恶魔的绝命诱惑。
“你看，水里面有宝贝哦！”我指着深不见底的水井说道。
“真的？”隽的眼里充满惊奇，顺着我的手指往井里窥探。
血红的月倒映在水中，月影在泛滥的水波中破碎成点，闪烁映目。
“那是什么？”六岁的小孩还不大分得清楚倒影与宝贝的光芒的不同，他转过头来问我。
我附耳上去，轻轻的语调近乎叹息：“弟弟，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他单纯的眼神中满是信赖，相信我一定能解释井里面究竟是什么。毕竟，我是姐姐不是么？
恶魔的引魂曲悄然奏响，鲜红的月瞳中仿佛也留下血泪。
“来生……千万不要投胎到帝王家……”
未落的话音，茫然、惊恐然后不可置信的眼神，悲伤而充满怜悯的叹息，最后，波纹平息。
夜，又回复到那死沉的寂静，不同的，是我伸出的双臂，停滞在井口上方，仿佛指引着通过地狱的黄泉路。
慢慢收回双臂，一时间心里像被淘空了一样，混沌；犹如被命运的丝线捆绑住全身，窒息。
不由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时，已不复迷惘与伤感。
“来人啊——弟弟落水了——救命啊！！”
* * * *
“幻象王朝343年6月，皇子帝女相嬉，皇子不慎落水。帝女自责过甚，数度自裁，未遂。停尸之时恸哭三日夜，闻者泪下，帝不忍罚。”
“幻象王朝343年9月，帝册封帝女为皇太女，是为皇位继承人。”
“幻象王朝357年6月，帝暴毙，8月，皇太女继位，是为灵殇帝。”
“幻象王朝360年，北、连、怙三州大旱，州承数度上书求免赋税，帝不允。当年，三州一千二百万人亡。”
“幻象王朝364年，帝封老将风谣清为帅，远征褐唐。……褐唐族神勇善战，帝军深入敌境，365年1月，于白月关大败。……帝震怒，赐死风谣清，封蓝姜为帅，征战未息。蓝姜者，帝之亲信，然为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
“幻象王朝365年8月，帝军为褐唐大败，120万远征军全军覆没。帝惧，与褐唐议和。”
“幻象王朝366年2月，和谈未果，褐唐反攻，帝军无以抵挡。……367年1月，褐唐军攻进帝都……”
* * * *
“陛下！陛下！”蓝绍钦提着剑，呼喊着冲进我的寝宫。“褐唐军打进来了，陛下！”
“哦？”我懒懒地歪坐起身子，意兴阑珊。“那又怎么样？”
“陛下！快把贵重物品收拾一下，我们快逃吧！这里已经守不住了！”他焦急地大喊。
直到这时，我才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眼。
虽然剧烈的跑动让他气喘吁吁，但衣饰并没有多么凌乱，显见他并没有参加任何的反击战。而本来英俊的脸庞，此刻却烙印上狠毒的阴影，双眼的贪婪眼光暴露了他的野心。
等我取出财宝，就马上杀了我，然后乘机逃跑对吗？
我讥嘲地一笑。
当政十年，我诛贤臣，亲小人，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不管百姓水深火热。残暴不仁，恐怕这就是后人给我的评价吧？但谁又知道，其实我自己眼里看得清楚，心里想得了悟。
蓝绍钦，蓝姜的侄儿，凭籍着自己英俊的外貌成为我的男宠，连带也加惠了他的舅舅。他真的以为凭那一张脸就能迷倒我、掌控一切吗？
哼。
我慢吞吞爬起来，伸出手：“既然这样，你扶我起来。”
他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然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听命走过来。
我拉动床前的垂帘，随着“轰隆隆”的机关声，一间密室打开了入口。
蓝绍钦的眼中贪婪之光大兴，一下子就放开了对我的搀扶，冲向那间密室。我猝不及防，差点摔到地上。
看来我还高估了他。本以为他会掩饰久一点才原形毕露的。
不屑地撇撇嘴，我随后走了过去，看见他抱着满怀的金银财宝狂喜不已。
“快点收拾收拾，你不是说要快逃吗？”我恶意地煽动着。
其实不用我说，他已经在用一个大布口袋使劲往里塞着东西。
白痴！财宝不是越多越好，只捡最重要的才是最聪明的办法。以他的能力，带着这么多的金银财宝怎么可能跑得快？如果逃不出褐唐军的追捕，再多的财宝也没有命花！
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愚蠢，我凌空一抓一翻，蓝绍钦的身体就整个打横飞起来，然后重重摔落在外间的地上。
“你……”他又惊又怒，恶狠狠地望着我。
“怎么了？不再用那谄媚的声音叫我‘陛下’了吗？”我讥嘲地笑着，慢慢走近他。“不要这么看着我。至少，给你看见你朝思暮想的皇室财宝，你应该很满足了。”
“你……你这什么意思！”恼羞成怒，他用怒喝掩饰着心慌，为了这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我。
“我的意思是，给你看两眼也就够了，你没有资格拿它。”我微笑的嘴唇中流泻出与之完全不相符的恶毒话语。“说到底，你不过是我的玩物而已。”
“你……”他吓坏了，从我的眼底，他第一次看出了轻蔑、不屑，还有，浓重的杀机！
可怜，直到这个时候才看清我的真面目。其实作为我的男宠，我的枕边人，他实在比任何人都有机会认清我的本质才对。而如果他能够聪明一点，早点弄清楚真正的我，恐怕也不会送命在这里了。
“陛……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陛……”
惨烈的呼救声突然中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腹部源源流出的内脏，大肠、小肠、胃……
“救命啊——”
急促的脚踏声转眼间来到眼前，禁卫军统领风谣玉笙带领着几十个禁卫军冲了进来。
“风谣统领，救命啊！救命啊！！”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蓝绍钦用尽全身力气大叫起来。
看到地上之人的惨状，风谣玉笙和禁卫军们不禁愣了一下。
风谣玉笙讥讽地一笑，说道：“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吗？”语气中，全然没有往日对皇帝的尊敬。
我淡然一笑，静静地看着他走近蓝绍钦的身边。
“你还是一样恶毒啊！”讽刺的话语中泄漏出几缕愤怒的情绪。“凡是对你无用的，都毫不犹豫舍弃，用最残忍的方法把人杀死，完全不顾他曾经为你做过多少。”
“救……救命啊！”蓝绍钦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青筋暴起，过量失血令他脸色苍白。
“你不要误会了。”风谣玉笙冷冷地看着他。“你仗持着皇帝的宠爱嚣张跋扈，欺凌百姓，因为你的谗言，令多少忠臣良将含冤九重？如果不是因为你，蓝姜怎么可能当上远征军的元帅？不但逼我父亲自杀，还害得120万热血儿郎埋骨他乡。你这种人渣，没有活着的价值！”
“你……”蓝绍钦的眼中倒映出死神的影像，神志渐渐远离，但身躯仍然在血泊中不停抽动着。
迈过他的身躯，风谣玉笙向我走来，与面对蓝绍钦的时候不同，此时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恨与杀机。
“你想造反吗？”我明知故问。
“你知道你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吗？”他恶毒的眼神犹如利刃，直要把我一刀切成两半。“那就是杀了我父亲，然后又让我继续统领禁卫军！”
“所以你就伺机造反，跟褐唐军里应外合？”我神情不变，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
他愣了一下，说道：“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变得聪明起来。没错，是我跟褐唐军里应外合，那又怎么样？你跟我不但有杀父之仇，而且如果让你继续支配这个国家，那天下可就完了！”
我微微一笑，又问：“难道你忘了你父亲临死时的吩咐？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饶你死罪还让你继续担任禁卫军统领？”
一听到这话，他的怒火成倍数增长起来，仿佛全身都沐浴在怒焰中。
“父亲一生精忠报国，但是看他都得到了什么？！不过一次的战役失败，马上就被你赐死，完全不顾他一生的忠贞和赫赫战功！临死了，他老人家还留下遗嘱要我继续为国尽忠，以天下为先！杀了这样的忠臣，是你今生最大的错误。你以为留我一条命，让我继续统领禁卫军，借以显示你的宽怀和大度，就可以弥补这个错误了吗？”
他拔出了剑，剑锋相向：“为了今天的到来，我忍辱负重，不惜向你这个杀父仇人卑躬屈膝，现在，总算到了清算一切的时候了！你所犯下的罪过，要用你的生命来补偿！”
我缓缓吁了口气，戏谑一笑：“背叛国家，弑杀君主，难道这就是你为国尽忠的方法？”
“没错。”他握剑的手毫无动摇，眼中的坚毅未曾消磨半分。“有能者治天下。杀了你，才能结束这民不聊生的治世，国家的形式并不重要，只要能让天下苍生丰衣足食，那便是为国尽忠，以天下为先！”
可以了！
我闭上眼，心中泛起满足的笑意。
新旧交替的时代，旧的弊病必须根除，才能让新生力量、新的思想茁壮成长。然而，旧病的清除既非一日两日之功，也非轻而易举之事。剜除旧伤，非得经历深沉的痛苦，流出大量的鲜血不成。刽子手的工作虽然令人厌烦，没有人来做却也是不成的。那么，就让我来吧！十年苦心经营，解决了所有可能成为阻力的旧思想、旧势力，同时让所有的腐虫都暴露在阳光中，在这一次的暴风雨中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