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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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4期-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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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市这地方还有一条荣业大街。
  荣源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岳父,这位泰山大人跟盐业银行总经理岳乾斋合股从事房地产生意,取荣源的“荣”字,取盐业银行的“业”字,建立了荣业房地产公司。荣业房地产公司大兴土木,平地起楼,荣业大街因此得名,这条大街也与皇亲国戚有了关系。
  荣业大街北起南马路,人们称为“南门东下坡儿”。这里乃是当年的天津城墙,天津城墙在“庚子事变”之后被八国联军的“都统衙门”强行拆除,城基便形成南马路。从这里下坡儿往南有“官沟街”和“闸口街”。官沟街因清朝官府挖沟而得名。闸口街的得名则是由于东头有通往海河的水闸。
  闸口街口迤东旧有协成印刷局,中学时代的周恩来在南开学校编辑《敬业》,多次到此校对稿件。闸口街口迤西是杨家柴场,这里出了个名叫杨小凤的女孩儿,她就是后来的著名评剧演员新风霞。
  继续南行,荣业大街上有两家装修豪华的大饭馆,西侧便是先得月,东侧则是聚合成,这两家饭庄均经营天津菜,燕窝鱼翅、熊掌鹿尾,你山珍我海味,相互竞争,各显神通,每天这两家饭庄都要引来一拨拨食客,前清遗老、北洋大臣、王公贵族、下野军阀,堪称天津美食大世界。
  就在这两家名重一时的大饭庄的夹击之下,荣业大街上竟然还有一家饭馆顽强地生存着,这就是由玉姑经营的玉华春饭庄。
  玉姑人称玉姑奶奶,二十出头儿的年纪,却小有名气了。她经营的玉华春饭庄属于不登大雅的“二荤馆”,固然没有满汉全席一般珍贵,卖的却是“缺宝儿”。单说她的“辣豆儿”和“肉皮冻儿”吧,那在天津卫堪称“独一份”。还有她玉华春的“扒白菜”,大冬天的就连家住河西土城的著名食客刘奎兴先生也专程赶来品尝。
  无论如何,玉姑这个人物的出场必将使得那场发生在一九三五年天津针市街正昌货栈门外的流血事件多了一个重要见证人。
  华历四月二十八这一天,玉姑一反常态,悄无声地起了个大早儿。素常她起床之后的头等大事便是喝茶,因此侍女小翠儿睡眼惺忪拎着茶壶一溜小跑儿奔了龙二水铺。水铺龙二抬头看看天色尚早,以为小翠儿冒了场,大声告诉她锅里水还没开呢。十五岁的小翠儿嘟嘟哝哝,说玉姑奶奶今儿是撒呓症啊,天还没亮就起床了。
  水铺龙二加紧烧火,大锅里的水终于沸腾起来。小翠儿拎着沏满热水的茶壶一路快走回到玉华春饭庄的后院,亭亭玉立的玉姑梳妆打扮完毕,正站在屋里照镜子——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小翠儿目不转睛注视着玉姑,真以为这是天女下凡了,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红灿灿。光彩照人的玉姑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戳了一下小翠儿的脑门儿说,你傻啦?小心眼珠子掉在茶碗里!
  小翠儿咧嘴笑了,缺少着两颗门牙说,玉姑奶奶今儿你真俊啊就跟月份牌上大美人儿一样。
  玉姑当然得意,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冲着脸蛋儿照来照去说,喝茶吧喝了茶你去给我叫一辆胶皮,我今儿得去一趟北大关。
  小翠儿感到大惑不解。今天是四月二十八药王生日,人家鸿济堂大药铺早早订下了两桌酒席。玉姑奶奶今儿你可不能误了咱们正午的生意啊。
  玉姑说误不了。上午八点多钟,身披紫色薄呢斗篷的玉姑乘坐一辆胶皮沿着荣业大街一路北上,往北大关方向去了。
  玉姑乘坐的胶皮进了南门脸儿,逆着前往城南参加峰山药王庙会的人流,向北而来。胶皮一路小跑,很快出了北门。时间尚早,玉姑坐在车上远远望见“隆昌号海货店”的招牌,她文化不高,却知道这是书法家华世奎的字儿,立即吩咐车夫过了烟卷楼子就停车。
  烟卷楼子门口儿,身披紫色薄呢斗篷的玉姑掏出钱袋买了一盒红锡包,然后打开抻出一支香烟夹在手里,烟卷楼子的伙计立即递火点燃。玉姑悠悠吸了几口,转身不紧不慢走向隆昌海货店。
  其实,玉姑这是在消磨时光。她来到隆昌海货店大门前对清扫台阶的小伙计说,你把大胖子给我叫出来。
  大胖子就是当班襄理。他气喘吁吁从店堂里跑出来,一眼看见玉姑竟然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连声说欢迎玉姑奶奶光临欢迎玉姑奶奶光临。
  这才几天不见啊你老人家又添膘啦。玉姑不无揶揄地说,我知道你这儿翟府待茶呢,过两天你安排一伙计给我饭庄送二十斤海参吧,我要的可是好货色啊。
  大胖襄理鸡啄碎米一般连连点头,伸出两道贪吃的目光——使劲儿舔着玉姑。我说玉姑奶奶屋里有茶,您进来喝一碗吧。
  今儿你翟府待茶,我改日再喝吧。玉姑说着转身离开隆昌海货店,朝着金华桥走去。
  没人知晓玉姑的心思。这位开饭馆的女老板一大早儿跑到这里,不是要买什么海参。她知道上午正昌货栈的老东家翟荫堂率领两位少爷临河谢恩。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一睹翟金诚的风采。
  这时候,一个身穿蓝缎棉袍的青年男子走上金华桥,从北向南款款而来,手里还摇着一把黑底金字的折扇,一派不伦不类的样子。
  玉姑经营饭馆见多识广。这位身穿蓝色棉袍的青年男子趾高气扬迎面走来,她便看出这是一只纸老虎。她忍不住笑了笑。身穿蓝缎棉袍的青年男子回头瞪了玉姑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无赖气息。她当然不愿搭理这种末流角色,倚着桥栏将目光投向大运河。
  运河里升帆解缆,桅去船来,一派繁忙的运输景象。玉姑身披紫色薄呢斗篷,一心一意等待着翟家祭河队伍的出现。她站在运河岸边的身影,使人想起戏台上王母娘娘身旁暗暗思凡的小仙女。
  翟家祭河的队伍吹吹打打着终于出现了。玉姑迅速挤入人群,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翟金诚。翟金诚操着标准国语朗诵今年的临河谢恩祭文,她听得极其人神,目不转睛注视着身穿蓝布大褂的翟金诚。她觉得耳热心跳,心里乱哄哄仿佛长了小草儿。眼前的场景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扭身挤出人群,快步朝着远处跑去。
  此时玉姑终于明白了,她已然暗暗爱上了翟金诚。如果我不是暗暗爱上翟金诚,为什么茶不思饭不想,一大早儿就跑到这里看他呢。
  这时候,跳进运河里抢捞祭品的那个男孩儿,恰巧被水流卷走了。运河岸上传来男孩儿母亲的哭声。
  玉姑望着滚滚东流而去的河水,心情很是惆怅。
  多年之后有人说,玉姑为爱情而出场。然而发生在一九三五年天津针市街正昌货栈门外的那场流血事件,恰恰由于玉姑的出场而变得铁证如山。
  玉姑确实属于一九三五年这场事件的关键人物。
  
    6  物 证
  
   卢二少爷心情很好。只是他左手伤口还是感染发炎了,流出脓水。他只得走进坐落在日租界曙街上的一家名叫斋藤诊所的小医院里就诊。斋藤诊所的大夫是一个日本人,姓斋藤。这个斋藤大夫蓄着一小撮胡须,就跟仁丹广告牌子似的。东南城角这地方属于日租界的边缘,这个小日本儿在此地开设诊所,就是为了赚中国人的银子。
  你们日本人占了我们东三省,又大老远跑到我们天津来赚钱,要说也挺不容易的。哎,我听说你们把东北煤炭和木材都运回日本啦?
  斋藤大夫不言不语,手里拿着镊子夹起一只酒精棉球,擦拭着卢二少爷左手伤口的边缘。
  你是一个中国武士吧?这位日本大夫突然问道。
  武士?卢二少爷没念过几天书,不大明白武士的含义。
  你自己砍掉自己的两根手指,而且没有接受外科缝合手术,这说明你具有很强的忍受能力。日本大夫操着流利的汉语说,使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日本人。
  你们日本武士也这样吗?卢二少爷忍受着酒精浸润伤口引发的疼痛,好奇地询问。
  斋藤大夫平静地摇了摇头说,我们日本武士跟你们混混儿截然不同。
  卢二少爷呵呵乐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论我们中国人还是你们日本人,我看都他妈是一样的。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当初刘罗锅儿陪着乾隆皇帝微服私访到北京天桥游玩,那地方吃喝玩乐真是人山人海啊。乾隆就说啦,这地方怎么这么多人啊?刘罗锅儿说,不多啊,只有两个人啊。乾隆不明白,两个人?怎么只有两个人呢?刘罗锅儿连连说,是啊是啊天底下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姓名,一个姓利。
  斋藤大夫毫无表情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说什么来着?卢二少爷听不懂,追问了一句。
  一个日本大夫说出一句中国古语,一个地道的中国病人却不懂。于是,清洗伤口、缝合、换药、重新包扎。卢二少爷对这位斋藤大夫的手艺还是比较满意的。
  你们中国的云南白药,很好。但是它毕竟是草药,如果直接用于外伤止血,往往难以避免伤口感染。日本大夫表情郑重地说。
  没错,你们日本的生鱼片我们中国人吃了也容易闹肚子啊。
  (没有人知道,这位斋藤大夫乃是日本间谍。他以医生身份为掩护,住在天津,为大日本帝国搜集情报。这位日本间谍在当天的日记里用日文详细记载了给一位中国患者治疗伤手的情形。他写道:“天津人争胜斗狠,码头习气很重。这位卢姓患者为了争夺产业竟然挥刀自残,切去两截儿手指,真是血腥冲天啊。卢姓患者的这种愚昧行为竟然受到天津人的广泛尊重,在本埠被称为好汉,包括滚钉板和跳油锅。于此可见天津文化蕴含着极其残忍的东西。这很可笑,也很可悲。那位敢于自残的卢姓患者留给我的印象是,勇力有余而理性不足。”斋藤医生的这篇日记,无疑属于间接物证。)
  卢二少爷走出斋藤诊所,扬手在大街上叫了一辆胶皮,说是去南斜街的李记木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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