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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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4期-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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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看出了王伟对她的态度,坐在田埂上,头低得厉害。
  见状,秀秀认真地对王伟说:“燕子今年刚高中毕业,在家闲得慌。俺对她说别闷在家里,出来学学活吧。俺说俺有个老同学叫王伟,种烟烤烟都是一把好手,还会修摩托车,就让他当你的师傅,你当他的徒弟,学学种烟,烤烟,不然就学学修摩托车,以后还能开个修车铺哩。王伟,你就收下这个徒弟吧。”
  王伟不表态,他只是冷笑。他的冷笑就是说了话,就是表了态。
  王伟脸上分明在说:“你秀秀枉费心机吧。”
  这时,日照就来了。
  日照喊:“王伟!”日照喊过王伟就从地头上闪出身子。日照走来时是一摇一摆地走来的,胳肢窝里夹着一张白纸。日照喝了酒。日照如果不喝酒就不敢来找王伟,也不敢喊:“王伟!”日照喝过酒就敢放肆地喊:“王伟!”就敢一摇—摆:口跛腿的鸭子—样来找王伟了。
  日照走近时冲着秀秀和燕子“哼!”了一声。声音是从鼻孔里发出的,显得很轻蔑。秀秀把背对向他,还以轻蔑。自从王耀州那晚到秀秀家喝酒,两个人一直进行着冷战。
  日照的模样有些奇怪:面颊消瘦,眼睛突凸。比山羊的脸还消瘦,比山羊的眼睛还
                             突凸。这副模样完全是王耀州“试用”的结果。王耀州试用日照当夜班经理,日照便夜间干活,白天睡觉。但日照白天里睡不着,心里如夯大锤似的,咣咣咣响,惶乱不宁。为什么?因为王耀州同时还试用着刘胜利当夜班经理哩。依王耀州的话说:“竞争出人才呀。”所以,日照最关键的是与刘胜利竞争,竞争一个夜班经理的名额。因为竞争,日照白天里想睡也不敢多睡。醒来脸不洗就往窑场跑,围着王耀州转悠当听差。王耀州撵日照回家睡觉:“不睡觉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睡困得慌。身体可是窑场的本钱呀。”撵着日照也不走,他不围着王耀州转悠就围着窑场坯场转悠,说:“逮偷砖的。”几天下来,日照就成这副模样了。刘胜利比他嗜睡。刘胜利嫉妒他。因为嫉妒,骂他骂得更恶毒:“你日照脸瘦得像屈,眼珠子胖得像蛋。”“蛋”就是睾丸。
  “王伟,给你下通知哩。”日照说。
  日照看出王伟有点激动,便不敢再多说话,把夹在胳肢窝里的白纸扔给他,扔到了王伟的怀里,便匆忙往回走。
  王伟看白纸上写:王伟同志:
  为保证狮子口村产业结构调整的顺利进行,限你接到本通知三日内到村委会签订土地出让协议。逾期不签,一切后果自负。
  狮子口村村委会
  某年某月某日
  秀秀看到王伟愤怒了。王伟冲着日照的背影喊:“日照,你是王耀州的一条狗!”
  
  11
  
  王伟站在乡政府大院里,他已经如此站了两个多小时了。王伟能觉出自己的样子很滑稽,很傻:穿着褪了色的黄军裤。斜背着军用挎包。脸面黝黑,脑门油亮。他不得不如此长久而警惕地站着,因为他要找的所有乡干部都没找到,或者“不在”,或者“开会去了”。凭他的经验,他知道这些人并非真的都不在,或者都开会去了。有的就藏在某间不挂牌的办公室里。乡政府就是这样,真正管事的官,办公室都是不挂牌的,对农民是保密的,仅仅机关的人知道。而挂了牌的屋,如这办公室那办公室里,你却找不到能管事的官。在里面坐着的是聘来的“秘书”、“通讯员”或杂工之类。他们的工作就是给那些隐蔽起来的官传递信息,挡驾上访的农民。遇到上面来人了,通知管事的官立马出来迎接。若是农民来上访就说:“不在。”王伟上访次数多了,便琢磨出寻找管事干部的窍门:盯紧院内各个办公室的门。尤其是盯紧去厕所的路。因为那些管事的当官的隐藏得再深,也得上厕所。尤其他们在深屋里不停地喝茶,就得不停地上厕所。而乡政府的厕所就在大院的西北角,谁去厕所都得被王伟发现。一旦被王伟发现王伟就找到了他。
  和王伟同时等候的还有两个农民。是爷儿俩,父亲六十多岁,头上扎着绷带。儿子三十多岁,腿跛着,拄着拐。说是被村主任打的。村主任弟兄五个,号称“五虎”,在村里实行铁拳管理,谁不服就打谁。王伟上访次数多了,看到的上访人各种惨状、怪状就多了,已见怪不怪。比如一个村被乡里建市场占了土地,牛无地可耕。农民赶了牛到县城上访。每天每天,牛皆习惯成自然:坐农用车而至。打开厢板,搭上板子,牛们四蹄拄板,依次顺板子滑下。上访完,牛们则有序地攀板而上,乘车回村。王伟还记着一个上访农民,因爱给村干部提意见,被定为“严打分子”,拘留了半年,拘疯了。农民出了狱每天来县政府上访,见有轿车开出就往车轱辘下拱,说是“死给腐败看”。吓得所有司机出政府大门时,车速比人徒步行走还慢,生怕疯子死在自己的车轮下。王伟在戈壁滩当了五年兵,五年没回家。那五年他对农村的了解就是通过电视。他看到电视上所有的农民都开心地笑。他没想到,如今他亲眼看到和亲身感受到的和电视上放的完全不一样。“电视吹牛不上税哩。”王伟想。
  王伟正想着时就发现了陈副乡长。陈副乡长上厕所时像被霜打似的,耷拉着头。他是不想被王伟看见。但王伟还是发现了陈副乡长。陈副乡长一出厕所,王伟就跟了上去。陈副乡长装作没发现王伟这个人,边走边抽烟边吐着痰。吐痰的声音如大干部似的,很洪亮。他在前后几排平房之间转圈子,想甩掉王伟。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办公室哩。王伟想。但王伟如陈副乡长的影子一般,甩也甩不掉。急得满头是汗的陈副乡长最后倏地在院子中间站住了,转身对王伟说:“王伟,天那么热,你别跟这么紧!”
  陈副乡长说:“不就是你那烟地的事?给你说过了,乡里管不着,你找村委会去。现在都实行自治了。”
  王伟说:“村委会成了王耀州自己的。”
  “看你说的。”陈副乡长说。
  陈副乡长说:“真成了他自己的,就是违反法律,你去法院告他。”
  王伟说:“法院不立案哩。”
  陈副乡长说:“法院不立案你找法院去,我也不是院长。”
  王伟说:“法院也让王耀州使了钱哩。”
  “看你说的。”陈副乡长说。
  陈副乡长让毒太阳晒得难受,想脱身回办公室,便对王伟说:“你那个事呀你别着急,回家等着去吧。”
  王伟说:“我哪能不急?王耀州通知我,三天后就要铲我的烟,推我的地。我不能等哩,我急哩。”
  陈副乡长说:“你那里急,我这里比你还急哩。东伏山那个王乐军,腰带上别着炸药,正坐村支书家里等着哩。这个事急还是你那个事急?”
  陈副乡长说罢转身走了。这回王伟没再跟他。他知道,他的事在乡里再也处理不了了。他计算着上一次去县里上访的时日,心想:趁着还未到收烟的时候,抓紧去县里催一催。
  
   12
  
    那个傍晚,太阳将落未落之时,一半是夕照的缘故,一半是七月黄的缘故,狮子口村沐浴在一派彩色的烟霭中。王耀州仍然半仰在白果树下的帆布躺椅上卷烟卷儿。边卷边欣赏着街上的风景。以往的这个时辰,该是王耀州收拾了切刀,收拾了烟丝,迈着八字步,回窑场上转上一圈,倒背着手回家喝稀饭的时辰。今天,他有意延宕了时间。他粗短的十指团揉着烟卷,耳朵却支棱着,使劲听呀听。终于街上传来“啪!”“啪!”的声响,明脆着哩。王耀州知道,那明脆的声响是日照甩羊鞭的声响。但这会儿日照甩羊鞭不是抽羊,他家的羊一个时辰前就由秀秀驱回圈里,王耀州看着哩。日照甩羊鞭是抽人。他正在家里抽秀秀哩。那明脆的声响是秀秀遭受皮肉之苦发出的声响,是羊鞭儿甩到秀秀光滑的腚锤子上发出的声响。那声响让王耀州感到身体上的某个部位有种快意的不安的躁动。想到这,王耀州阴险而又满足地笑了,把腹中的烟雾畅快地吐到空中。
  起因都在那个下午。当时,乡通讯员给王耀州送来一叠材料。那材料原本是王伟去县里上访的材料。县里转给乡里,让乡里处理。乡里转给狮子口村村委会,让狮子口村村委会处理。几易其手,转到了王耀州手里。王耀州翻阅着材料,既气愤又得意。他的心中不断重复着两句话:“你王伟要和我王耀州坚决到底了!”“你王伟再能也是孙悟空翻跟斗,跳不出如来佛我的手心呀。”整个下午,王耀州边卷烟卷儿边翻阅材料。材料里有照片,拍的都是王耀州的砖窑或者王伟的烟地。文字材料则列举了王耀州强占农民承包地等各种“罪状”。王耀州逐条逐条地读,逐条逐条地研究。逐字逐字地读,逐字逐字地研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哩。王耀州研究着,研究着,突然就研究出了问题:这可不是王伟的字哩。
  是秀秀的字。
  王耀州认出了秀秀的字。王耀州认得秀秀的字。那年,搞人口普查,新媳妇秀秀被村上抽出搞人口普查,王耀州从此就认得了秀秀的字。心里还说:“这个媳妇的字和她人长得一个样,骚着哩。”此时,王耀州怒火中烧,冲着窑场吼了一声:“把日照个小舅子羔子给我喊过来!”
  日照正在坯场上数坯,没听见王耀州的吼。别人通知了他。日照往白果树下走,不知王耀州为啥召他,心里七上八下。
  王耀州把那叠材料摔给他,说:“你自己看看吧。”
  日照看了第一页,看出是告王耀州的材料,吓得不敢细看,不敢再往下翻:“全是胡说八道哩!”
  “胡说八道定了,不是让你看这个。”王耀州用食指鸡啄米似的戳着信纸:“你看看这个字吧。”
  日照看了好一会儿,看不出名堂来,只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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