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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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王国-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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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身上阴气大重,定是冲撞了花神了。”

  其时,李书力受到打击后,人老了许多,以前身上的那股灵秀飘逸之气消失殆尽,已经变成一个垂头丧气、不言不语的糟老头。他须发很长,瘦削的肩膀一边袒露着,一边挂着件破褂,腰扎草绳,裤脚开口,脚趿草鞋。过去他的衣服都是几个女儿裁剪缝纫,从来找不出一块补丁,他一年光布鞋就有好几双。粗活糙活他从来不沾手,都是几个山外女婿轮流上门,种菜犁地。逢年过节,回家归省的女儿们还要从夫家搬些东西回来孝敬他。有人说,他的女儿回娘家来从未曾空过手。也有人说,他李书力从没有倒过家中的粪桶,出过一回猪厩里的粪便。他整日或小心侍弄花草,或带最小的宝贝女儿九儿到后院唱歌,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没想到如今变得如此不堪了,如此颓废了。

  算命先生的话他并不为意,因为村里早就有一种说法,说他之所以连续生了九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是因为他爱种花种草,秉承的阴气太重之故,那些个葱灵水秀的女儿说不了就是花仙草魂托生的。

  算命先生看见他只顾低头走去,并不理会,就长叹一声∶“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女儿着想,难道就忍心看着她们跌入火坑吗?”

  李书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养在家里的几个女孩,嫁又嫁不出去,村里到处豺狼虎豹,虎视眈眈。往日七乡八镇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而今净是些本村光棍无赖上门讨茶水借东西。那一日,程水养家的拐子那一伙子差一点就将疯疯颠颠的九儿骗出了院门。李书力听见此说,不由得收住了脚步,心下忖度∶他怎么知道我有女儿的?

  那人见他停了,回过身来对他说∶“尔昔日栽种奇花异草,当值天下清明,天高云净,浩然之气,遍布海内,花木秉之,争妍斗艳。尔虽花香寒门,天人感应,亦是鸟语花香,家齐人安。而今魔云密布,蒙天蔽日,江河湖水,浊浪倒流,彼乖戾邪妄之气,昼伏而夜行,渐成气候。娇花嫩茎,遭之即萎。尔脸上无光,败草附身,当应家门蒙劫,娇花遭残。俗话说,家有宝藏,散乃得安,室有千金,弃乃得便。何不将她们赶出家门,变作农妇?掏粪捣衣,栽桑种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或自给自足,或饥风宿露,亦能保得一世平安。尔亦不致提心吊胆,整日萦萦于心矣。”

  李书力听之,如醍醐灌顶。此心此意,他早有所存,奈何妻死了后,娇生惯养,已成气候,总不忍为之。再者,几个闺女,心灵手巧,缝纫刺绣,裁衣做鞋,无所不能,以此为业,亦可糊口。只要看紧家门,日夜不离她们左右,也能平安度日。

  算命先生见其犹豫,疑其没有参透他所说的话,于是又说道∶“我知你不忍所为——这也是天下做父母的痴处。我授你一法,此法不但可保其性命,亦能保其丰衣足食。只是此法太过歹毒,自己也不免不为其所伤∶你可在屋前屋后,村里村外,遍种毒草,这叫以毒攻毒的法子,即是那些乖戾邪妄之气,亦不为所浸矣。只是断不可再种花草了。”

  “何为毒草?”

  “天机不可预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哈哈哈……”这先生飘然走了。

  这先生的话使李书力出神去了,就像做梦一般。他突然听到有人叫∶“先师留步!”抬眼望去,只见那癞痢头家的瞎子桌布,拄着竹杆,颤颤巍巍地追了来。此刻正是晌午,巷里阒无一人。那先生也停了下来。“先师留步。那日在河边,弟子即蒙先师教诲∶只是空闻仙音,不识仙迹。弟子日日在河边苦等,不审今日终得遇先师。弟子蒙昧愚钝,愿先师不弃,携弟子一同云游天下。”桌布一面说,将竹杆一扔,扑了过去,明眼人亦不能逮其速。他拽着先生衣袖,双膝跪地,举头仰望∶“先师!先师!”“真吾徒也。”先生扶起桌布,“走吧。”俩人飘然远去,一霎间不见了踪影。

  李书力目瞪口呆,尚未惊醒,就听到天空有人对他说话∶“今日之事,万不可对人说及。今日相会,亦属有缘。临别之际,无以为赠。兹留一言∶六月十日头伏之后,绿河瘴气勃发,中午万不可涉水过河,切记切记。”

  李书力的这番奇遇,像做梦一般,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又不敢对别人说。夜里不能入睡,细细回想白天所遇,才突然悟到,所谓毒草,定是罂粟草无疑。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方家去要种子,灶德讥笑说∶“老丈人到女婿家讨种子来了……”想到自己的女儿此刻正睡在方头鬼的床上,就打住了话头。李书力也不以为意,背了种子就走。

  他先在屋前屋后,院里院外撒上种子,后背着袋子,到村里别家墙根、门口,巷子两头,出村的土路,屋后的菜园,总之,只要有露天的黄土,他都撒上了种子。此时,村里的人大都在烧山种罂粟草,所以没有人看见。只有少数不种的几家,看见他就把他赶走了。他播种到“七虎”家墙根下,那“七虎”家的大虎从门口出来,瞪着眼睛问∶“李书力,你这是干啥?该不会是撒毒药吧?”“是毒药,不过你放心,毒不死鸡的。”他说。

  村里没有种罂粟草的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家,大都是有手业不靠种田度日的人家。如,木匠傅师傅,泥瓦匠灶头,竹匠好兴,铁匠老童,杀猪胡家,长老洪先生,弹棉花的赵大牲,烧窑的灶火,还有几家是懒散惯的,本就有了上顿就不想下顿,挨一日是一日,挨一年是一年。他们整日看着别人家忙忙碌碌,扛着锄头腰里吊着镰刀上山,自己躲在树荫底下睡睁眼觉。惟一有些特别的是这“七虎”家。这家人以勤俭出名,举家老老小小天刚亮就出门下地,天擦黑才收工回家,吃完晚饭就上床睡觉,把几块地侍弄没有一根杂草,田里的庄稼长的郁郁葱葱的,任凭谁家也比不上。他们还种了各种各样的瓜菜:冬瓜、南瓜、菜瓜,香瓜等夏秋两季的疏菜;在院子里种上了李子树、桃树、苹果村。还有一个大粪坑,家里的人便、猪粪、鸭粪、鸡屎,路上看见的牛粪、狗屎,都拾了来抠在粪坑里。他们相信,只要凭自个的劳动,就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并没有像其他人家一样去争着抢着种罂粟草。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这“七虎”过去在村里也是强盗一般的人物,每年都要因抢绿河里的水和全村人吵一架,自从方头鬼回来带人将六虎打折了腿后,威风扫地。从此下决心不再和别人来往,别人也休想骑到头上来。他家的大门时刻关着,不想和谁家发生任何瓜葛,对方家也是敬而远之。前期方家伐木队招人,“七虎”没有一虎去应承,照理说,他家的劳力最充足了;而今这种罂粟草,自然也不想上前去凑这份热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部第九章
第九章

  李书力到村头村尾撒完了种子,回来索性把大门开了。他把早已写好的一块招牌在门口挂了出来∶李记缝纫店。这李老头本就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从这日起,他让在家里的三个女儿承接各种缝纫细活,并出售款式各样的绣花鞋、千层底棉靴和各种衣服饰物。他削了一根两头尖的扁担,拿着像一条看家老狗一样守在门口。他担心,那些成天没事找事的地痞无赖更会找上门来,借故调戏女儿。恰恰相反,等他把大门打开后,几个如花一样的人儿款款地坐在前堂的八仙桌边等顾客上门时,这些人反倒不敢来了。倒是东家的婆婆,西家的媳妇提了几升豆或半袋米来求她们做几套冬衣,或几件夏天衣褂,或几件小孩穿的衣裳。

  李家这几个丫头平素被锁在大门里,是冰晶透明般的人物,性情并不和外头老妇妒姑一般。除了聪明伶俐,也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从不羞手羞脚,也从不妆狐弄媚使心眼,对金钱货物也不看重,不知个多少算计,也不另眼看人,来的都是客,都一般的接待,活儿做好后就搁在那里等人取来。只是姐妹间打打闹闹,嬉笑无常;八姐儿最小,说话做事不免撒娇邀怜,尖酸刻薄些。

  家中很少有男人来,过去除了几个姐夫轮流上门种菜犁地,就是这种花唱曲的没有气性的爹。说也奇怪,几个姐夫个个老实巴脚,最听媳妇儿的话,来到家里就知道干活,躲着这几个小姨子。倒是这几个丫头不知忌讳,嘻嘻哈哈追着姐夫到地头看他浇菜锄草。所以,男人在她们的心目中,不过是只知担水挑粪、种地砍柴,如牛马一样浑身汗臭、忙外面活的人罢了。

  这一日,村里连生娘上门来为她的连生做几件汗溻;连生在伐木队里,整日光着个脊梁。她从腰间兜里掏出几串铜钱来。姐妹仨做衣从没有收过铜钱,不知该收多少。连生娘说,这一吊钱怎么也能买个十几斤粮。姐妹仨心里一算,这几件衣服只能收一吊。这连生娘死活不肯。六姐儿说,要不你老把钱都收回去,给这么多不合适呀,这也不是什么艰难的活儿,我们替你帮着做下得啦。连生娘忙说:“这怎么行呢?”七姐儿就说了:“你老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回家去量几升米来得啦。”连生娘还是不干,非得将钱留下不可,她说:“我非得找你们爹说说不可。”急忙回头去找坐在门口的李书力。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李书力坐在门槛靠在墙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六姐儿说∶“我爹最是不管这些钱财的事了。你老还是不用费功夫了。”

  连生娘没有法,只得留下一吊钱,嘴还说∶“你们看看,这事是怎说的。我本想……我家有钱!”连生娘念念叨叨地走了后,一直冷笑的八姐儿说∶“不就是帮方家打工弄来一点钱,就到这里来显摆。这钱给我们也花不出去,真是!”六姐儿说∶“算了,算了,她是看着我们可怜才这么着的。”八姐儿说∶“谁要她来可怜!要可怜也轮不到她。我就是看不了她那样儿。”

  这连生的汗溻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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