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王国》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父亲的王国- 第29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绳怎么啦?”癞瘌头拾起了绳子。

  “怎么啦?!还用我教你么?这根绳子是你家桌布借的,上面明明割了几处刀口,这不是故意害人是什么?”

  癞瘌头好像听明白了,他哆哆嗦嗦一段段摸着绳子,自言自语、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有刀口呢?”黄家老三怕他找不见,走上一步,指给他看:“再往前……就是这!”

  绳索果然有几处割过的刀口。铁证摆在眼前,癞痢头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黄家三个儿子看见癞痢头失了锐气,举着家伙就要往里闯。癞痢头的老婆子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她连裤带尚未系好——拦在了他们面前,说∶“我家与你家无冤无仇,干吗要害你们?你们可不能乱来啊!”

  这些男人吵吵嚷嚷半天,其实都没有这老妇人这句说得明白——按现代侦探学来说,就是要明白杀人的动机。可百姓村的惯例,妇人说话从来就没有人听,在通常的情况下,妇人插话,往往会被她们的男人赶开,仿佛这给他们丢了脸。男人会像赶牲口似的将她们赶到墙根底下去:“去!去!去!这个死尸,你插什么话?这里那有你说话的地方!”在百姓村,妇人素来被称做灾星,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果然,这妇人插了这句嘴,立刻使形势变得不可收拾。妇人的谦卑激起了黄家三子的斗志,他们一把将老妇人推倒在地,举起家伙乒乒乓乓往屋里杀。按固定的程序,他们先将八仙桌掀翻了,后再砸椅子、凳子。看看已无东西可砸,他们穿过菜园,打算杀到后院去。这时看见了大头提着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拦在了后院门口。这柄杀猪刀有一尺来长,刀身深蓝色,两边的刀刃向刀尖收缩,那寒光似乎是沿着刀刃一滴一滴在刀尖上往下滴。要知道,大头就是用这柄刀捅了铜笨家水生的。大头瞪圆了眼睛喝道∶

  “谁敢进来我就杀了他!”

  三人一错愕,一时不敢冲上前。菜园里的两个老人已从地上站了起来——老婆子这交摔得远,黑色布裙也被撕破了,露出光亮的屁股蛋,但也顾不得了。他们想要上前来拉开黄家的人,反倒又被他们推倒在地。大头看见一切,菜园里又传来了妹妹的哭叫声,到底有些胆怯了。他朝院里喊∶“草瘪!快带桌布从那边门逃走——”桌布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茫然不知所措,亦不知这事从何而来。草瘪把桌布牵到牲口棚,捉了一匹母鸡,用菜刀把脖子割了,把鸡血抹在桌布的脸上和颈窝里,再让他背着两个枕头,然后拖着他从后门逃跑。黄家三子眼看一时无法突破大头把守的“关口”,急忙从菜园返出来——免不了要从倒在地上的两个老东西头上跳过去,冲出园门,喊着嚷着围绕后院围墙根追赶去。今天虽是一天大雾,追在前面的老大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人影,正沿着这条满是废墟的村弄跑。他奋力追了上去,眼觑着近了,就举起锄头,一锄头脑砸了下去,只听得“扑”的一下,那人倒了,走上前细瞧,果是癞痢头家桌布,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我让你逃!”他愤愤地说道。这时,草瘪扑上来,一把将黄老大推开,趴在桌布身上哭开了∶“桌布死了,你们把桌布打死了!”黄家另两子也赶到了,大哥说∶“走吧!”于是,三人扛着家伙得胜走了。

  癞痢头一家赶忙把桌布扛回菜园里,女儿哭着去把洪先生请了来。一检查,了然无事,原来那一锄头柄砸在了他背的两个枕头上,一时昏死了过去而已。一家人把洪先生送走后,大头交代说:“对谁也不要说洪先生来过。”因此,当灶德家发运找到他家时,他们怎么也不愿意说洪先生来过。

  洪先生从癞痢头家归来,刚进家门,又有细标家派人来请。原来细标一大早起来,像往常一样去河里挑水。大雾蒙蒙,不辨东西,通向河边的这条石板路只能看清几步远。细标并未睡醒,更兼露水挂满了须发眉毛,于是,一路上挑着水桶幌幌当当、懵里懵懂地踱着。刚出村口,冷不防和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斜对门的六指,也刚从河边挑一担水回来,也是低了头只顾走路。这一撞不打紧,六指被撞得退了几步,那担水桶扎实地摔在地上,虽未倒地却已散架,一条条水线从木板缝里射了出来。六指心疼异常,蹲下身查验了一会,口里骂道∶“你是瞎子呀!怎的不看人?”细标也撞得不轻,下巴磕上了六指额头,下槽牙顶在了舌尖上,顿时疼得说不出话。他“呸!”地吐了一口血,也骂道∶“你骂谁呢……你看我舌头都碰破了。”“那是你老婆咬破的,你看我的水桶都裂了啦。”六指说。细标火起,说:“是你的水桶重要还是我的舌头重要?”“那是你自找,怪得了谁?谁叫你不看人?你要赔我的水桶。”“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呀?”“你才不讲理呢。”两人越吵越凶,终至于打了起来。开始是用手推,后来就在大雾中抡起了扁担。细标昨天晚上和老婆折腾了一宿,已是体乏气虚,终是吃了大亏,腰上腿上很着了几下扁担,后来他拼了命,冲了上去,终于一扁担揍在了六指的额头,掀开了一块头皮,鲜血顿时流了下来。两人都吓得住了手,各自奔回家中。所以,洪先生看完了细标,就去了六指家。

  洪先生还没从六指家出门,没尾巴根的人就来请了。没尾巴根家是兄弟起了内讧。一早起来,弟弟就蹲在后院的茅坑上拉屎。今天一天大雾,什么也看不清。蹲下不一会儿,看见哥哥也提着裤子从雾里走了过来。走到跟前,哥哥对弟弟说:“快点!我等不及啦。”弟弟没有在意,因为每天早上都这个样子。哥哥提着裤子开始哆哆嗦嗦转圈,仿佛被冻着了。弟弟好奇地望着这一天大雾,一面用手摸着那根翘起的*,仿佛进入忘我的境界。“快点呀,我……”哥哥的腰都弯了,他突然发现弟弟眼睛瞪得周圆,喘着粗气,右手不住在屁股下“扑扑”地动。哥哥气急败坏,上前照脸就是一拳,弟弟顿时躺倒了——差那么一点就掉下粪缸,满嘴是血,下巴脱落了,用手一摸,掏出一颗门牙。——其实这事算不得稀奇,百姓村人家早上起来争厕所的事家家都有,因为吃得多就拉得多,虽说他们还到野外遍地拉屎。但像他家兄弟因为争茅厕打伤人的却不多。 。 想看书来

第二部第九章
第九章

  这几天,人们都低声说话,议论的是灶德遭报应的事,但喻意似乎更为深远:是想从灶德遭报应进而联想到方头鬼。吃罢早饭,总有那么三五成群的人集在某一家的大门门槛前。这些人都很兴奋,但议论时总觉得言词不够,他们搜肠刮肚,想来想去还是那几句话。因为对方头鬼谁也不敢明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要人意会不能凭空,总得有些暗示才成。平常说得最多的是“瓦也有翻身的时候”,但这一句是说受苦人不会一辈子受苦,总会有见天日的那一天。其主要意义在于自我安慰,并没有对恶人惩戒的意思,因此是辞不达意的。——几十年后,进山的解放军小分队的一个宣传干事挖掘这句话更深的意义,劝诫大家批斗方头鬼,这是后话了。还有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但这一句连他们自己都不大相信,多少年来从没有得到很好的验证。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善人,却从没有得到善报:既没有儿子当高官,也没有挖到一处宝藏。既然善不得善报,那恶也难说会有恶报;——时候未到?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要等到自己老死之后,那就等于无有。方头鬼刚回来,长老水镜先生曾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不识字的乡下人都听得懂,听上去似乎是一句很有气势的话,以为一定是圣人传下来的,当时人人都很鼓舞,可离现在已经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效验,因而也没有人去较真了。没有言词,有些话又不敢明说,于是大家呜里嗡隆一通,就像喝了二十年的陈酒一样兴奋了,临走时,说:“等着吧。”“对,等着吧。”——颇有点像《等待戈多》中的冈察雷斯们。

  有一两个夜里寻到长老水镜家,寒喧一通,就想套得一两句高深的话,好去发表评论。然而,水镜先生已然不爱说话了,他总是捋着那部花胡子数数儿,好像眼前没有他这个人。来人坐了半天突然感到空虚起来,很失望,很压抑,就想逃走。水镜先生突然叫着他问∶“山外来客了么?我都已经等了九十年啦。”“什么?!”来人更怕了,以为他附了鬼了。逃出门口,他听到水镜先生那摇曳的声音∶“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再不信书也,又来问我作甚?”——他当然听不懂,以为是念招鬼符,心口扑扑地跳。

  惟一不参加这场背地里评论的是“七虎”一家。他们仍然是天擦黑就睡觉,天擦亮就下地干活。老水碓的那块地自然是保不住了,但他们还是把铜钵请到一旁,问方家让他们腾地是干什么。“我也不知道。”铜钵说,“他们只让我们把河里运来的木头搬到你家这块地上。”“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二虎说,这块水口地他们每年花费的功夫大了,总让他们劳心,每年梅雨季都得被河水淹了,秋天呢,又要因它和乡亲吵架,送给方家也算是去了块心病,好在他们的地都在后山那面。他问铜钵,他家的稻子下田收割了没有?铜钵说:“家里的带着两个闺女今天下地了,还有水生也能帮忙,最小的臭蛋也能帮助送水送饭。再不下地,今年就要白忙啦。”二虎说∶“要忙不过来,就让我家老七、老五去帮帮你,我家人多,不要紧的。”铜钵说∶“你们先忙你的。要真忙不过来,到时再去请你们帮忙。”这时,七虎过来请铜钵喝水。二虎候他喝完,低低问∶“唉,方家还不放你们?这可要忙到什么时候哟。”“可不?昨天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