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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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王国-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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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短命鬼,就知道凑热闹,爱往人堆里扎,总有一天他会当别人的替死鬼。”“他已经当了别人的替死鬼。你快收拾你的东西啊。”细无娘有些哽噎了。

  细无娘不再理他,偷偷地抹去眼角上的泪水。夜已经很深了,豆油灯忽闪忽闪的,照见屋里零乱不堪,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她先要整理东西,准备准备,好在黄须公已经答应将派他的两个儿子来帮忙。她的一双手机械地动着,像是没有了任何思想,然而,细无那英俊的身影总飘在眼前,使她难于集中精力做手头的事。这孩子今年才十九岁,整天快快乐乐的,和村里人说笑打诨,只要有他,老远就能听到他的笑声。开春以来,她正盘算着给他定一门亲事呢,好收收他的野性,也能尽快抱上孙子,可……。她再也看不见他了,她真想躺下做一梦,到梦中去和他相会,可现在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她……

  突然间,大约到下半夜,她屋里的东西还没准备停当,听见外边传来异样响动。出门一望,灶腾家、丛树家、咸鱼家屋里点着明火,一趟趟往外搬东西。细无娘一惊,左右一看,岂止是这三家,这条村巷都动了,就像约好了一样。“要不是到黄须公家去,我都不知道这事。我家细无把命都搭上了,可都没有人来知会我们一声。”细无娘的心伤透了,就像有把刀在割。

  她恨这命运,连一条生路都不给她;她恨这邻居,不但夺去了她那惟一的儿子的生命,还要烧她的房子。“我诅咒你们都要遭天谴,不得好死!”此刻,她心里充满了怨和恨,要是能让这些邻居遭报应,让她去杀人都愿意!

  魔鬼也许就盘旋在百姓村的上空,不多一会儿,细无娘的诅咒就应验了。门外村弄里突然间泛出一遍红光,远处传来了毕毕剥剥的响声。细无娘又急忙跑出去,他看见灶德房子一片火光,火苗已经窜上了屋顶,一个个火球向天空抛去。在漆黑的深夜里,大火有如一个恶魔的嘴脸,不住地“呼呼”地吐着热气,飞起的火星已经落到了跟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火,顿时惊呆了。很快,整条村弄乱作一团,人们四处高喊∶“灶德家起火了!灶德家起火了!”那些人不再躲在家里偷偷地搬东西,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有几个胆大的凑近去想看个究竟,他们发现与之相邻的甲长、灶腾家的房子已经着了。他们四处逃散,嘴里喊∶“不好啦,火马上就要烧过来啦。”这时,除了灶德、高水两家,家家东西都还没有搬完,因为他们都盘算着,甲长的宅子要等到明天上午才点火呢,哪里想得到灶德家先着了起来?家家人人都慌了手脚,喊着叫着往外抢搬东西。

  细无娘从前门跑到后院。她家与灶德家只相隔灶腾、咸鱼两家,可她连一件东西都还没搬呢!她急急向灶腾、咸鱼家跑去,想找几个人来帮忙,咸鱼家正忙着抢自己东西,面对细无娘的哀求,没有一个人理她;而灶腾家的老太婆已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开了∶她家不但房子着了,似乎还有许多东西来不及抢救出来。看来只有去求灶德了,灶德家的东西早就搬完了,虽然他家老四被细无捅死了,但细无也是被老四砍死的,再说,他家还有四个儿子,而细无是她的独苗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求他们帮忙,总该不会拒绝吧?细无娘这样想着,就跑到灶德家后院。她突然看见灶德的四个儿子看着自家烧塌的房子,看着满天的火光,又唱又跳∶“烧啊,烧得好哇!”远远地又听到灶德那似乎是复了仇的快意的声音∶“你们不是要拆我家房么?好啊,我就拆给你们看。烧吧,把一条弄都烧了,把一村子都烧了。儿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为你报仇了呀。”细无娘猛然醒过神来∶这房子是他们自己点火烧的。

  “怎么会是这样?”细无娘绝望了,知道不会有一个人帮她的。她急急地往回跑。她把细无的尸体背到后院菜园里,让他躺在地上,然后再抱来两床被铺在地上,再把“老不死”背出来。火势漫延得很快,灶腾家的火苗也窜上了屋顶,很快就会烧到咸鱼家。“老不死”看见这阵势,先是惊呆了,而后就哭了起来。“老婆子,细无呢,快叫他来搬东西啊。这个畜生,他死到哪里去了呀。”他在火光中突然看见了躺在不远的细无的尸体,“那是什么?”他问,“躺的是谁?”

  细无娘没有勇气理他——更没有时间和他讲。她急急地跑到屋里,不知道该抢些什么东西,对她来说,不知那件东西最为值钱,似乎件件都重要,必不可少。她干脆什么都不想了,抓到一样就往外跑。有时抱的东西太多,一路掉过来。她跑了几趟,就再也跑不动了。她看着脚下的这堆东西,才发现抢出来的都是些破烂∶两只水桶、三把锄头、两柄镰刀、几荮碗筷、三包衣服、五双草鞋、三个斗笠、两件蓑衣、三条矮凳。真正大件的东西她一件也没拿∶八仙桌她扛不动;水缸她搬不动;厨柜、床铺、条桌更是像生了根。楼上的东西就一件都没动∶冬天用的木炭、一堆杉树木料——原是为扩建房子备下的、一树为老不死准备的棺材、两仓粮食、挂在壁钉上的菜种与两吊轻易不舍得吃的薰肉。

  细无娘喘了一口气,正想着该怎么办。她看见几只耗子从屋里窜了出来,猛然想起放在牲口棚里的鸡笼和一头生猪、两头猪仔。她冲进靠屋的牲口棚,提着鸡笼,打开猪厩,把猪们往外轰,可不知怎的,三头猪吓得哞哞叫,只在猪厩里转圈,怎么赶也赶不出来。外面的火光映在里面一闪一闪的,就像夏天里半夜的闪电。各种声音∶烧房的呼呼声、爆炸声、人们的叫声、哭声、骂声、牲口的叫声,在四周铺天盖地地涌动。“细无,快出去呀,再不出去就烧死你啦。”她在喂猪食时就叫这些猪“细无”。

  好不容易把猪赶了出来,突然,她看见“老不死”的并没有躺在铺在地上的被子上,而是爬到了儿子细无的尸首上,抱着痛哭。

  大火已越过了灶腾家,烧到了咸鱼家。火光映照菜园地里老牛用手爬过去的一条印迹。热浪一股股地迎面扑来。细无娘没有一丝力气动一动了。烧吧,全都烧了吧,连同我自己。她坐在地上,瞪着火红的眼睛。

  “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火就快烧到咱家了。”老牛朝她喊。他已经坐了起来。

  “我走不动啦。”

  “走不动也得去!——我又不能动了,不然我就自己去。快去呀!”老牛似乎下命令了。

  “你这个老不死,你想累死我啊。我一步都走不动啦。”

  “死?你还不如去死了,你连细无都没有给我看好,你这个死老妪,你还有脸在这个世上活着?快去呀,不然,我就自己去啦,火马上就要烧过来啦。遇到你这么个死人,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儿子,儿子死了;房子、房子就要烧了。你是个扫帚星呀。”老牛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

  细无娘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整天躺在床上的“老东西”一有空就骂她,骂她是“死人”,是“扫帚星”,好像他遭受的不幸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歇了一会,又冲进了屋里,出来时,看见咸鱼家的房子已经全都烧着了,火焰腾空,很快有两根椽子掉到了她家屋顶上。大火已经变成了一条火龙,向村弄的两头漫延,那一头也烧过了好几家。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

  细无娘突然觉得她身后的菜园里站满了许多人——就在刚才她想找个人帮忙都找不着呢。一看,原来全村的人已经起来了,都在围着大火观看呢。一个个张着大嘴,像是害怕,又像是兴奋。有几个看了一下就跑开了,一面喊:“烧到细无家了!烧到细无家了!”又有许多人快步向这边跑。几个老太太嘴里不停地念着佛号:“吓死人了!吓死人了!”她们站的地方离大火并不远,可还在拼命喊着家里的人:“死鬼呀,别到近前去,别到近前去……”

  眼看着细无家房顶已经着了,有几块木料带着火掉了下来。

  突然,细无娘听到老牛喊了起来∶

  “死老妪呀,快进去一趟,把我的枕头去拿出来,那里我藏了五块大洋呢。快……”

  “什么?”细无娘本不想理他——也没有气力理他,但听见有大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洋,有五决,快去拿,放在枕头里了。”老牛说话嗑嗑巴巴了。

  “老不死,你怎么把钱藏在那里面了?你怎么不早说呀!”

  “看见细无我就忘了……藏在枕头里,我就天天摸得着,不然我怎么活呀……”

  细无娘冲进屋里。里面弥漫了浓烟,呛得她吸不过气来,两眼流泪。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屋顶噼噼啪啪地响。她害怕起来,急忙退了出来。

  “找着啦?”老牛喊。

  “没有。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你这个饭桶,你这个死人……”老牛突然用手一步步向屋子爬了过去。

  “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老牛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仍然一步步向前爬。很快他就爬进了屋里。细无娘犹豫了一会,追了过去,想将他拉回来。

  “老不死的,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你滚开!没有了这钱,我还活个什么劲?我存了一辈子的钱,就存了这么五块大洋……”他挣脱开细无娘,仍然向里屋爬去。

  细无娘看不见了他的身影,她本想追进去拖他出来,但又一想,或许他真的能把那枕头找回来,因为毕竟是五块大洋啊。突然,她听到“轰”的一声,里屋似乎倒塌了,她这才着急起来。但此刻已是晚了,大火己堵着了去路。她张开嘴想大叫,浓烟冲进嗓子,呛得她气都喘不过来,她感到两腿发软,顿时坐在了地上。这时,终于有两个人进来将她拖了出去。

  好一会,她才缓过气来。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开了∶

  “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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