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显然也已经酒足饭饱,一伙人坐在沙发上,谭谏严坐在一伙人中间,气质出众。
众人叫嚷着要他唱歌,他也不推辞。他今天穿着一件宽袖的衬衫,和平日严谨的风格很不相符,衬衫敞开两颗扣子,袖口的扣子却扣得端正。
他往大屏幕前一站,身后有人起哄。他眼一勾,扬起嘴角清了清嗓子,歌声缓缓从他的唇间婉转而出。
他唱歌十分好听,也不用假声。半夏略略停步后,顺着楼梯走回去。她身后的包厢里依旧闹腾,有人喝彩,有人大叫爱慕。
她只听到谭谏严声音毫不受干扰,沉沉的男中音从他口中吐出显得很深情,音质惑人如天籁,丝毫不受这外界的影响。
她想到谭谏严昨天打来的电话,自己因为身心疲乏,拒绝了他的邀约。想到这儿,她长出一口气,方懋扬该出院了。
第二天,半夏路过B908号病房门口的时候,被里头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所吸引。她叫来管这层楼的护士询问,才知道方懋扬并没有出院。
〃他有新的症状?〃她问道。
〃不好意思,孔医生,我不清楚,您去问问梁医生吧。〃
她才说了几句话,病房的门打开来。她们转头,就看到他站在病房门口,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框眼镜。
〃半夏。〃他叫她。小护士在一旁吃惊地看着他们。她提起笑回视他,说:〃看来你气色很好。〃
方懋扬不回话,只是看着她。一旁的护士本就惊讶,这一来更是察觉出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护士不敢多停留,找了个借口匆匆溜开了。
半夏其实也很想溜走,可是双脚立在那里,却又有点舍不得。
她不知道他哪天会离开医院,她以为他今天已经出院,可没想到又在病房门口看到他。她想或许他出院后,他们很久不会再见。她不能肯定那又会是多少年的时光,如果又是一个五六年,那等到他们再见时,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已经儿女成群。
〃我想知道你这些年的境况……〃他这么说着,眼里带着无法诉说的痛苦,近乎乞求。
她渐渐连嘴角都难以再牵起来。她踏进他的病房,那个她默默守了他一夜的病房。
他要倒茶给她喝,从柜子里找出一袋碧螺春。
那是临近他们家乡的地方产的茶叶,他们一起去太湖喝过一次。这茶入口是苦的,却能回甘,后来他一直爱喝这种茶。
她的经历其实乏善可陈,有什么好说的呢?都市里青年男女都是这样奋斗过来的,满怀着青春与激情,有的成功,有的渐渐在生活中被磨去激情与干劲,然后成为数千万人中极为普通的一员,生活琐碎而幸福。
她讲起经历来并没有什么激情,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听他的叙述。他说话时对着窗口,表情里透着回忆:〃我后来去美国读博。在那边少有地道的中国餐馆,我经常怀念以前你给我做的洋葱炒蛋。从实验室出来我就自己去超市买材料,自己加工。美国人都很有趣,思维奇特。美国的女孩和我们国家的更是不一样,都很开放和热情。有一次我作为学校的华人学生代表演讲,一个女孩走上来就抱住我。台下一片欷?#91;,我面红耳赤,她却仿佛无所谓……那里很好,却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即使再融入其中仍然觉得自己是孤独的……现在我在Q大执教,也算独当一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究竟还是没能逃脱命运安排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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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最残酷的相逢(8)
和半夏相比,方懋扬说了很多,却没有说他每回站在美国学生公寓狭小的厨房内,拿着刀切开砧板上的洋葱,是怎样偷偷抹去眼角泪痕的,也没有说一个人走在芝加哥陌生的街道上,是如何强烈地思念着她的。
时光已经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流走,说这些话已经毫无意义。那些年他咬牙切齿地想要悔过,孔半夏却已经离开。他甚至提起刀想要砍了他打过她的手,却被江远一拳打懵了。
他当初为什么要打她?
那时明明是兴高采烈,明明是带着笑去接她回家。她一直神情冷淡,说话都带着刺,一句句都像是要激怒他才解恨。他本来不会为这些生气,可是那段时间两个人脾气都变得暴躁,再加上她开口闭口都是你们家如何如何。
他只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一面被母亲斥责,一面还要被她这般讥诮嘲弄。他厌烦了一面修读研究生课程,一面还要在外面代课,回到家里只有一杯水一碗泡面的生活。他怨了她一句,砰的一声,一杯水就砸过来,落在他脚边。水溅湿了他的裤脚,杯子也碎了一地。
她还口口声声说:〃你们家人高贵。有水喝就不错了,你厉害你去烧水呀!〃
他震惊加震怒,甩手一巴掌打上去。就是那一巴掌,这辈子他都痛恨的一巴掌,打掉了他和她的幸福!
现在他们重见,他却已没了退路,他亦没有改过的资格。他面目苍白,心再一次痛得揪起来,是那么憎恨命运的捉弄!
很快,他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这一刻要把她刻在心上,永不相忘。
〃其实我们都过得不差,事业有成,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他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牵起嘴角,〃半夏,我听他们说你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医生,恭喜你!〃
他话音还未落,孔半夏就又一次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空气中有种沉默压迫着她,她的胸口仿佛遭巨石重压,几欲昏厥。她张了张唇,想要发出些声音,可是实在难以发音,连最简单的音节也说不出来。
他说其实我们都过得不差啊,原来我们都过得不差!她听得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喉管间仿佛生生憋着一口腥膻的血,咬紧牙关,却已是强弩之末。
他都说他们过得不差了,她怎么能表现出落魄的样子让他知道呢?这样不是生生要叫他笑话她吗……
她忘记她是怎么走出病房的。
颤颤巍巍地走出医院,她蹲在一个角落里号啕大哭。车喇叭的声音在耳边咆哮,盖过她的哭诉。她那样声嘶力竭,可是这个城市是这般冷漠,很快将她的声音淹没在车流人河中。
她哭岔了气,只剩下抽搐,这时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眼前。她抬头望去,脸上是四溢的泪水。
皮鞋的主人很高,正低着头俯视着她。
他嘴角带着略微惊讶的弧度,声音温和地说:〃孔小姐……是在减压?〃他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女子,怎么哭成这副样子呢?他蹙眉。
她好不容易停下哽咽,强自镇定地迎上他。
她站起来,蹲得太久的双腿感到麻木的痛,视线片刻眩晕。指腹匆忙抹净婆娑的泪眼,她这副狼狈样并不想给外人看见。
半夏尽力平淡地说:〃谭先生怎么在这里?〃
谭谏严当然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看她面色尴尬他也不为难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脸上带着笑意:〃我来找朋友,就想起你在这家医院。〃
他刚看完朋友来停车场取车,就看见她抱头蹲在墙边,缩成一团。他当即走上来,心里竟然一叹,思索着她前日拒绝了他的邀约、这会儿又哭成这样的原因。
孔半夏蹙眉,这样的情景下见到他实在感到意外,而且让她尴尬。
〃孔小姐不会已经把我抛诸脑后了吧?〃谭谏严清亮的目光巡视过她。她一愣,强颜欢笑道:〃谭先生真会说笑。〃
谭谏严似乎不忍再看她这副要强的模样。
他扬起唇一笑,说:〃我还有一点儿事,孔小姐再会。希望下次可以有机会和你一起喝茶。〃
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股雍容。孔半夏是见过这样的人的,如她昨日见到的方懋扬。这样的人物,果真只是同事介绍的某个大医院的主治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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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最残酷的相逢(9)
她心生疑惑,可看他开的是一辆Acura TL,他的能力供养这样的车并不算过分。
谭谏严一走,她舒出一口气,强装的笑靥瓦解,十分疲惫。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梁煜华正伏在案桌子上休息。见她走进来,他抬起头,问:〃贾老头刚刚找你?〃
〃噢。〃
〃什么事?〃他好奇。
〃后天有个医学研讨会在湖南开,贾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去跑跑关系。〃
〃啊!真幸福。〃梁煜华煞是羡慕,平时工作繁重,出差全当是外出休假的机会。
孔半夏却明显心不在焉,悻悻地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掠过种种往事,心被揪起来,很酸。
她手脚冰冷,浑浑噩噩地想起他淡然的语气、平和的神色。她的额心渗出点点薄汗,胃痛,心更痛。
那些日子他们吵完了,分手了,他可有试图挽留她?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那段日子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疲于应付她频繁的回忆。
她分辨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她的杜撰,这里头有无尽的痛苦,却连家里人都不能诉说。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却无人知道。连杜炀,也只以为方懋扬曾经是她的男朋友,仅此而已。
她有时候甚至悔恨,是否是自己太小心翼翼,到最后竟连个见证的人都没有。
如果连方懋扬都忘记了,那他们之间是否有过爱情她都不敢再确定了。
第二天方懋扬出院时她已乘飞机去了湖南。南方太冷,湿滑的空气冻到人骨子里。
半夏畏寒,决定尽量待在宾馆里不出去。宾馆是主办方定好的,会场也就在宾馆内。
她拎着行李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厅,高高悬挂的水晶灯照得人眼花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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