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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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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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来了,小姐就开始倒酒,据马程度说,他点的茅台不是街上常见的普通茅台,而是保存了十年以上的陈酿,每瓶市价一千二百元。   
事到临头,常双群就有些心虚了,这一顿,少说也要吃掉他半年工资。要知道,马程度可不是个厚道的人,他能够放出这么一大股血,那是对准要吸回更大一股血的。   
马程度现在已不是过去的马程度了,在酒场上谈笑风生纵横斡旋,说:“各位领导,各位朋友,今天请各位来,是因为各位都是我老同学的同事。大家都知道了,常副县长有一个同学是个企业家,是个有钱人。可是你们不知道,当年在教导大队学习的时候,我的成绩是最差的,而常双群是最好的。如今我们最好的和最差的坐到一起了。”   
常双群笑着插话:“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老马的意思还有一层,就是说,今天是我们中最富有的阔佬和最穷的光蛋坐在一起了。老马今天是来摆阔的,是来让我们这些土老冒见识见识,什么是有钱人。”   
马程度自然能够听出常双群的弦外之音,大度一笑说:“老常你要是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请老同学是诚心诚意的。不瞒各位,我这位当副县长的同学今天中午请我吃了一顿四菜一汤。怎么说呢?我佩服。这才像共产党政府的县长。但他可以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我开句玩笑说,他这样做其实也是倚官仗势,一个县长这样请客不丢面子。我要是这样做了,就不合适了。我是个企业家,就不能太寒酸了,寒酸了就跟不上改革开放的形势了。所以我要请你们各位领导来,打打牙祭。我是个外乡人,对诸位领导一无所求,请我老同学吃顿饭不算搞腐败吧?”   
众人都说,常副县长有这么一个同学,难得。我们不仅大开眼界,也一饱口福了。   
政府办的主任在当天下午就成了马程度的好朋友,并且不可阻挡地接受了马程度两条玉溪烟的“小意思”,作陪的各位领导提前都由政府办的主任做了工作,都知道是常副县长的老同学毫无目的的请客,除了助兴,别的不需要付出,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何乐而不为呢?大家自然都表现出较高的积极性。   
然后就开始敬酒,酒好菜好气氛好,这顿晚宴就有声有色,轰轰烈烈地开展下去。   
马程度本来就是好酒量,这几年又奔波于各个重要的酒场,更是炉火纯青了,说话得体,劝酒有方,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上品味。   
常双群也是打定了主意,不动声色,并且以老同学的身份帮助马程度兴风作浪,大家情绪始终高亢,这顿晚宴,九个人中只有五个人能喝酒,居然喝了三瓶十年陈酿茅台。   
当天晚上,马程度就在逍遥楼下榻。马程度坚持让常双群留下来,说是老同学要做彻夜长谈。待一切安排就绪,常双群问马程度:“老马你给我老实说,你这趟来,是不是打我什么主意?”   
马程度说:“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上了你的三十里铺大桥工程。”   
常双群嘿嘿一个冷笑说:“我就知道你小子包藏祸心。你的手伸得也太长了,本县有七个工程队投标,我不可能把它交给外省的队伍。”   
马程度笑笑说:“你以为我会亲自给你当泥瓦匠啊?你也太小看兄弟了。你把它交给第四工程队就行了。”   
常双群心中一惊——好家伙,这狗日的果然阴险,竟然连我的内部情报都摸准了。关于三十里铺大桥工程的招标情况,目前看来,是县一建公司和第四工程队最具实力,但常副县长的意见倾向于一建公司,第四工程队虽然装备现代化一些,技术力量也很雄厚,但一建公司是国营单位,近几年又安排了不少从工程兵部队下来的官兵,作风扎实,施工质量相对可靠。   
常双群假装糊涂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外省人,跟我的第四工程队八杆子打不着边儿,他们是怎么把你这尊神请来的?”   
马程度哈哈大笑说:“无产阶级是没有国界的,资产阶级也是没有国界的,钞票更是没有国界的。老常,我今天没喝醉,我跟你讲,这项工程,你给一建公司是给,给第四工程队也是给,两个队的实力相当,但是给谁,对你个人则大不一样。”   
常双群说:“这个还用你教我吗?我管了这么多年城建,里面的深浅我当然清楚。我要知道的是,你从中渔利多少?”   
马程度顿时指天发誓:“我要拿一分钱,天诛地灭。”   
常双群说:“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一分钱不拿,你吃多了撑的来讨这份辛苦啊?”   
马程度说:“我跟你交实底吧,第四工程队的老张是我当年闯深圳结交的把兄弟,知道我和你有同学这层关系,托我来通融。其实我搞清楚了,就是你一句话。这个面子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我向你保证,它不影响你的乌纱帽。”   
常双群笑笑说:“我既然把工程给了第四工程队,总是要有一些好处吧。拿了好处,就有受贿之嫌,你岂不是要陷我于不廉不洁之地?”   
马程度说:“这里面就有技巧了,我说你怎么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呢,就是没有技巧。这样,我看大侄子也快上大学了,我这个老板叔叔赞助下一代上学不是坏事吧,这四万块钱你先拿着用,我再给大侄子在你们省城存上六万,等他需要的时候再去取。”   
常双群这回总算彻底明白了。第四工程队给他的价码是十万元,那么马程度在中间拿了多少呢,恐怕也不会少于这个数,他当然不会像他自己表白得那样一分不拿,一分不拿你打死他他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跑来当说客。当然,计划是很周密的了,他常副县长也用不着同第四工程队直接发生联系,有马程度在中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即使是出了问题,他常副县长也没有拿第四工程队一分钱。至于说马程度赞助他孩子十万元学费,当然是在绝对秘密的前提下进行的,即使保不住密,他也可以见风使舵一推了之。   
可是,老马你想错了,共产党的干部也不全是见钱眼开的人。我常双群要是连这点正气都没有,我能从一个工人转成国家干部吗?我能够以一个陪选人的身份以绝对优势当选为副县长吗?老马不识途,你来跟我常双群玩这一手,真是瞎了你的马眼。但是,常双群表面上仍然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常双群说:“老马你别吓我,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大侄子离考大学还有几年,再说能不能考上大学还是两讲,就算苍天有眼考上了,他也用不着这么多钱。”   
马程度睁着一双肥厚的眼皮,并且揉着硕大的酒糟鼻子,看猴似的看着常双群:“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蒜?钱这东西多了它扎手吗?考不上大学咱可以买上。我问你一句,你当个副县长就不想把前面那个‘副’字去掉?”   
常双群说:“想啊,当然想,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奇+書网…QISuu。cOm]   
马程度说:“那不就得了。没有钱你怎么去掉那个‘副’字?”   
常双群说:“让我到上面去打点?我做不出来。”   
马程度说:“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还弯不下腰低不下头?我跟你讲,这年头,没有钱是办不成事的。你给人家送钱的时候不要想着是卑躬屈膝,你心里就想着一条就行了,你就想着,老子这是去喂驴的,我把驴喂肥了,喂听话了,我是要骑它的。这么多年了,我每次给那些贪官污吏送钱的时候心里都是这样想的,我一点屈辱感都没有。妈的,要是十几年前老子有这么多钱,在七中队学习的时候,我也不会那么急火攻心了,医生可以买通,教员可以买通,连司令政委我都可以买通你信不信?”   
常双群不动声色地看着马程度,脸上在微笑,心里在冷笑。   
马程度以为常双群为之动心了,越发起劲了,说,“老常你确实迂腐,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这些当官的,那个不是红着眼睛在捞,捞一把是一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等你不在台上了,想捞也为时已晚,只有看别人升官发财叹自己运蹇命苦的份了。别的不说,我给你讲一个人,魏文建你还记得吧?那可是咱们优秀的同学,政工干部当得好好的,他干嘛要改行呢?不就是冲着这东西吗?他现在在军里当营房处长,我包了一个团的营房维修,一年就是上千万,公家不吃亏,个人也不吃亏。你以为他是看在同学的面子上帮忙?嘿嘿,咱们不是外人,我跟你讲实话,我给他送去这个数。”   
马程度伸出右手,连续翻动两次。   
天啦,十万!   
马程度说:“老常你现在是副县长了,可你也别以为我就是一个泥瓦匠包工头,我不光是我们县的政协常委、副镇长,还是解放军的中校,我的恒泰公司挂的是军队企业的牌子,看看我的证件,某某部队干休所劳动服务公司中校总经理。”   
马程度一边说,一边果然得意地亮出了一个红皮军官证件。   
常双群起先没看清楚,又伸出脑袋凑到近处去看,这一看,就看出了一脑门子热血。他的眼睛是辨别不出颜色了,但是,这次他却千真万确地看清了那血一样鲜艳的红色。在柔和的灯光下,那片火一样燃烧的朱红色啊,刺疼了常双群的眼睛。当年,他是那样虔诚,那样沤心呖血,那样尽心尽力地燃烧着青春的生命,他都没有拿到这个证件。它是多么神圣,又是多么庄严,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人民解放军的军官啊,多么辉煌的字眼!怎么……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啦?连马程度这样铜臭熏天的人也配拥有这样的证件吗?我们的军队是怎么啦?   
常双群竭力控制了愤怒,仍然不动声色,说:“那好,我就跟你讲实话吧,你讲的事我记住了。但是,老马你给我的价也太低了。我好歹是一个副县长啊,既然管了几年城建,行情我还是知道的嘛。”   
马程度愣了愣,突然笑了:“好你个常县长,藏而不露啊。高,实在的高!你说吧,多少,这个数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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