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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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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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考核中,考生们担负的全部是连长的角色。   
“干部苗子”们举目望去,右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支打着蓝旗的队伍,表示是敌军的一个加强营。考生们几乎是同时敛声屏气,山头上只有噗噗的心跳和翻动射表的声音。魏文建很快便从在图上判明了这支队伍所在地的坐标,拉开计算盘确定了修正量和射击性质:   
“——阵地注意:三号目标,表尺加三,基准射向向右0…04,高低减2,压制射击,全连六发急促射,一炮一发,放——!”整个山头在一瞬间沸腾了,考生们争先恐后地下达了自己的口令,一片表尺加二减三方向向右向左的吼声。   
主考官示意暂停,从远而近,每个人的计算结果都看了一下。走到魏文建的面前,低下头来看了看他的作业夹,没有表态,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向观察所宣布:“情况紧急,取消试射,七号上机指挥,直接行效力射。”   
七号就是魏文建。魏文建愣了一下。他们是用简易法确定的诸元。教程规定,除了精密法,其他方法确定的诸元都要试射才能行效力射。成果法和夹差法实际上都是经过试射检验的。而精密法别说他们,相当的营长连长都不一定熟练。他们这些“干部苗子”多是班长或者代理排长,虽然说指挥原理相同,但毕竟没有实际指挥过,以简易法确定的诸元而不行试射是要担很大风险的,全连几十发炮弹一下子撒出去,打偏了怎么办?打远了不要紧,打近了怎么办?砸到“步兵四连”的头上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的凌云河向他晃了晃大拇指,顿时恍然大悟——主考官首先点他上机指挥,那就是说以他的诸元为统一诸元——他的答案就是正确的答案或者说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他已经取得了第一个回合的胜利。   
魏文建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凝固在视野里两千五百公尺的假想战场上。那是群山之间的一片开阔地段。一守一攻,一攻一追。在攻方“步兵四连”到守方阵地之间是三百公尺的开阔地,也同时是三百公尺的死亡地带。“步兵四连”待机地域到守方加强营之间,又有五百余公尺的山坳。这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战争是一个链条,是由进攻与被进攻胜利与失败和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链条构成的。在每一个环节之间就是一段距离。而胜败往往就是由距离决定的,时间又恰好是空间转换的保障。   
他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炮兵是什么?教程上说,炮兵是合成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陆军火力突击的骨干力量。现代战斗,火力已经成为消灭对手的主要手段,炮兵担负着火力突击的主要任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炮兵曾被誉为“战争之神”。如果说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而炮兵就是时间,炮兵是一个无形的魔术师,以其准确和神速,在战争的舞台上施行障眼法,以配合甚至是绝对保障步兵神出鬼没。   
现在,魏文建已经顾不上思考失败和胜利的命运了。在这个大任已经降于肩上的时刻,他对于自己所进行的事业——他坚信这是一桩严肃的事业——有了新的认识:在常规战争中谁是主角?是步兵?装甲兵?抑或是其他兵种?不,现代常规战争中,炮兵已经势不可当地浮出了水面,炮兵即使不是绝对的主角,也是重要的主角之一。   
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情绪油然而生。魏文建抖擞了精神,再一次检查了手中已被认可的诸元和射击性质,果断地向阵地下达了口令——“表尺加二,全连一个基数——放!”   
 ·5·   
第六章   
一   
终于,W军区的炮手精英们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地走过来了,会聚在一起,头上顶着盎然的春天,意气风发地开进了N…017。这个新组建的特殊的中队在编制序列上被命名为第七中队。   
以前,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常设四个骨干培训中队和两个轮训中队,以大队部所在的一号营院贯山为中心,环绕在贯山脚下的几道沟壑里。大山深处藏龙卧虎,每日清晨都要掀起一阵波澜,军号声起,口令激荡,搅和出一山喧嚣。然后朝霞淡去太阳升起,学员中队各自进入自己的训练科目,大队机关和各个教研室重新恢复平静,一切工作都又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日子过得一如既往。   
自从新组建了一个七中队,N…017的故事就增加了新的内容。   
大约是为了体现七中队的重要性,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七中队没有像其他中队那样被安置在远离中心的山谷沟壑里,而是就近在距离大队部只有三华里的二号营区扎下了营盘。因为与大队部离得近,就格外得到一些便利。'奇书'比如买个牙膏毛巾到资料室借个图书什么的,磕了碰了伤风感冒什么的,到卫生所去(包括不带什么目的的看一看女兵)也比别的中队少走一些路程。   
N…017的历史说短也不算短了,重要的是这里还曾经是“大比武”时期的军官训练团,一般老营盘里有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这里也都有,有光荣的也有不光荣的,有有意思的也有没意思的。七中队学员住进二号营区之后不久,对于这片生存环境最初的了解,不是那些撼人心魄的历史的辉煌,也不是从无到有的光荣的发展业绩,而居然是一个凄怨哀婉的爱情(从中队部老兵嘴里吐出来的是“偷情”)故事。   
话说十几年前,造反有理,军官训练团中途撤销,机关干部和教官作鸟兽散,仅有的几家留守人员都集中在一号院里,这里便成了一片废墟,几幢宽大厚实的老式建筑被孤伶伶地抛弃在荒郊野外,四周杂草横生,荆棘遍地,成了蛇鼠狐兔之辈安居乐业的悠闲场所。   
忽一日,不知道是哪一位造反领袖想起了这块闲置的地盘,将军区机关一批牛鬼蛇神送到此地改造,种菜养鸡,谓之立功赎罪。起先分到二号营区的是六个人,奇怪的是,两个月之后死了一个,而且闹不清楚是什么毛病。再过两个月,又死了一个,还是不知道什么毛病。到某某年代初,形势有了一点变化,走了三个,只剩下一个人,据说是叛徒的后代,三十来岁的知识分子,一重身份是哈尔滨军工大学的毕业生、前解放军炮兵的中尉军官,另一重身份是阶级异己分子。阶级异己分子当然是要被再踏上一只脚,并且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只好年复一年在这里养鸡种菜。   
后来故事就发生了。   
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是原军官训练团团部的一个女医助,据说也是因为出身问题,在训练团撤销之后没能离开,留在这里改造,住在一号营区也就是现在的大队部里。   
至于女医助是怎样和阶级异己分子勾结上的,后来又怎样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细节没有人知道,更没有文字记载,中队部的老兵都是一茬一茬往下传的,几经演义,故事就有了许多可疑之处,但是有一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那个女医助后来死了,就葬在二号营区东边的贯山坡上。   
中队部服务学员的老兵有文书、卫生员和一个四人炊事班,最老的是文书,跟学员们差不多的兵龄。文书对于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甚了了,但是他曾很认真地对学员(当然是个别学员)说过:咱们这个中队没组建的时候,这几幢房子全部当教室用,只有几个勤务兵住在这里看守。这鬼地方阴气重啊,你们没来的时候,晚上大家都不敢出门,阴雨天里常常闹鬼。前年,有一个阴天,七五年兵张二柱半夜里起来撒尿,正碰上一个闪电,张二柱看见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就在他面前站着,还笑,当时就把张二柱吓瘫了,尿了一裤子,以后再也不敢半夜里撒尿了。   
显然,文书的故事主要来源就是那个被吓瘫了的张二柱。而且还有一种说法,这个故事同教员祝敬亚有关。   
七中队的学员听了这些故事,权当一部新聊斋,没有谁在乎。六十三个人都是血气方刚,寝室里虎踞龙盘,炮场上龙腾虎跃,岂能被这些荒诞不经的鬼怪故事吓倒?自从二号营区来了个七中队,这里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白日里是歌声吼声口令声,夜里是梦声鼾声放屁声,一个阴森浓重的偏僻山谷,被这群年轻雄壮的躯体激活了前所未有的喧闹,显示了蓬勃的生机。   
二   
星期天的上午,大队阅览室照例开放。   
以往这个时候,来看报纸杂志或借书的多是机关干部和教员。学员们很少来,一是因为学员们负荷较重,委实缺少读书的闲情逸致。第二个原因大约就是因为管理图书楚兰的是个女兵,而且是个比较好看的女兵。女兵漂亮了,对男兵无形中就构成了压力,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技术准备,男兵们跟女兵打交道往往不是对手。学员很少来,偌大的阅览室就显得很清冷。   
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春天了。冰雪消融,春风一刮,便像在漫山遍野撒下了显影的药液,九派河南岸的这片山峦于是从漫长的冬季脱颖而出,朔阳关以南春行更早,渐渐地凸现了碧绿的林带和苍翠的峰岭,还有逶迤缠绵的河流以及河岸上簇拥的花丛。   
阳春三月,中午的阳光从山坡上滑下来,泻进阅览室的南窗,跳跃着团团盎然的春意。风景这边独好。   
这天来了几个学员,一看就是七中队的人,在窗外徘徊了很久。后来,其中一个穿着很整洁的学员便弯下腰从窗口向内张望,底气不足地问有没有新到的《十月》杂志。楚兰注意地看了学员一眼,发现他的领口不易察觉地露出了一溜鸭蛋青,把新领章衬得格外鲜艳。楚兰明知故问:“你是几中队的?”回答说是七中队的。楚兰说:“你们七中队一个个汗流浃背都忙着向国防事业的高峰攀登,你还有闲心看闲书啊?”鸭蛋青学员的脸倏然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七中队也不是训练机器嘛,业余爱好还是有的。”   
楚兰说:“你们进来吧,都在架子上摆着的,你爱好什么就随便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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