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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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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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你体贴哥哥。”两人并肩进了花厅,钱谦益落座道:“小弟前日就到了,先到西湖各处游览了一番,这些年难得有几日的清闲,可是憋闷坏了。”

  “不先来看哥哥,倒去游览什么湖光山色,可是忘了哥哥?”

  “怎么敢!不过也幸亏去了回西湖,不然火烧了屋顶,还在梦中呢!”钱谦益现在说起犹觉有些心惊,将酒楼上听到的事简略说了,才道:“小弟此来一是拜望哥哥,二是求哥哥帮个忙。”

  “要人还是要钱?”

  “哥哥速派一些兵丁暗中查访那两个买卖关节的贼子,务必要捉了看押起来。”

  “姓名相貌可知道?”

  钱谦益摇头道:“小弟也只是听说,请哥哥多派些人手四处查访。开科在即,小弟怕出什么意外。”想到以往科场舞弊大案,他不禁深锁了眉头,心头焦躁不安。

  刘一焜见他着急,又是自己治辖的地方上出了这等大事,恐怕难脱干系,忙派了几十个得力的兵丁装扮成赶考的秀才、商人、脚夫、郎中等人,到各大酒楼旅舍打探。次日晌午时分,便抓了两个人回来,刘一焜亲自审问,钱谦益躲在屏风后面偷听。那二人开始闭口不语,姓名也不说,刘一焜一拍大案,冷笑道:“你抬起你们的狗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法无情,岂能容你在此蒙混?看来不打你们也不肯招认,拉下去,重打二十板!”

  两旁的衙役早将二人当堂按倒,褪去衣裳,重打了二十大板。刘一焜命人将他们揪起问道:“快将姓名乡籍招上来!”二人依然低头不语,刘一焜大怒,吩咐一声:“不动大刑,你们想必不会招的,将夹棍抬上来!本部院还没见过不怕死的光棍,先夹你们个骨断筋折,看怎么花那些赃银?”当啷一声,一长两短的三根无情木放在了堂口,便要往两人腿上套。二人心下惊慌,那个年岁微长的嘴上兀自强硬道:“小人们的名号说与不说,并无什么要紧处,我们本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做此违法的事,背后那人可是朝廷的清贵,抚台大人可有胆量招惹他?”

  刘一焜将眼睛一瞪,喝道:“科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乎国家兴盛和社稷安危。不论哪个买卖考题行走关节,本部院一定奏明皇上,决不姑息。何人指使快些招来!”

  那人道:“小人名徐时敏,他是金保元,都是本地人氏。金保元有房远亲在京师任职,介绍结识了翰林院编修主考这次秋闱的钱牧斋大人,可怜我们贫困无计,便指了小人们这条明路。”

  刘一焜不动声色:“你们可见过钱编修?”

  “小的见过。小的们还与他约好事成之后四六分银子呢!”金保元急忙回答。

  “可还记得他的容貌?”

  金保元浑身一颤,与徐时敏对视一眼,迟疑道:“当日天色已晚,看得不甚分明。”

  “你不必描说,本部院的师爷正好曾在钱编修府上当过差,他可帮你分辨清楚。”刘一焜回头招呼钱谦益出来道:“师爷,你听他说的可是钱编修么?”

  钱谦益踱步出来,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在何处见的钱编修?”

  “京师的一家酒楼。”

  “什么字号?”

  金保元惶恐道:“小人记不得了。”

  钱谦益并不恼怒,依然和气地问道:“那钱编修什么模样?可是像我的样子?”

  金保元一怔,随即笑道:“师爷你不要赚小人的口供了,钱编修当日一身的官服,威严得很呢!不像师爷这般依附他人的样子。”

  钱谦益一笑道:“那钱编修什么年纪?”

  “花白的胡须,德高望重的,想是不下五十几岁了。”

  钱谦益回头向刘一焜笑笑,转身回了后堂。刘一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连笑了几声,大喝道:“大胆刁民,你们受了什么人的指使,竟敢诬陷朝廷命官?睁大你们的狗眼,刚才的那个师爷就是钱编修,你们还说认识?”

  徐时敏、金保元才知道露了馅儿,金保元强辩说:“小人本来说天色昏暗,看不真切的。”

  刘一焜岂容他们再任意胡说,伸了三个指头,喝一声:“上夹棍!”这夹棍乃是五刑之祖,极是厉害,不论什么样的人物也难熬得过去。每当用刑之时,衙役们先看老爷的眼色行事,瞧老爷伸几个指头就是用几分刑。衙役将夹棍一收,二人疼得大叫几声,顿时晕了过去。衙役取了一碗凉水,含在口中,冲着二人噗噗连喷几下,二人慢慢转过气来,金保元吃罪不过,喊着招了。原来是浙、齐、楚、宣、昆党与东林党结怨已久,万历三十九年东林党把持京察,宣党党魁汤宾尹惨遭罢黜丢官回家,一直耿耿于怀,他的门生韩敬日夜想着替老师出口恶气,见钱谦益主考浙江秋闱,贿赂了两个分房的考官,约定在考卷上暗做记号,又联络了早年的同窗秀水人沈德符,物色收买当地的闲汉奔走游说买卖关节,秋闱结束时伺机揭发,借此回击东林党。刘一焜听了不觉骇然,暗道:“这条计策好毒!报了仇,又赚了银子,说不定检举有功,还要升官呢!”吩咐松了刑,画押后当堂钉肘,标了收监牌,收在监牢。

  钱谦益知道了事情始末,也觉心慌,忙回去写了密函差人火速送与首辅叶向高,想阁臣中还有刘一燝、韩爌,赵南星掌着吏部,邹元标掌着都察院,东林势力仍大,这边儿人证已在,尚欠物证,便一心放在科考上,只想到时人证物证齐了,再行检举。转眼到了八月初八,明日便是入闱的日子,钱谦益请刘一焜加派了人手,贡院内外戒备森严,持刀拿枪的兵丁仔细搜查,赶考的秀才们携带的竹篮、书箱、笔墨、砚台、食粮、烧饭的锅炉和油布以及衣服的边角都细细搜捏了,搜出不少的夹带、小抄儿,什么写满蝇头小楷的手绢、衣襟、坎肩儿、折扇、馒头里的纸条儿,还有巾箱本的四书五经详注、精选的八股时文等,各色各样,无奇不有,收了满满几大箩筐,抬出去当场焚毁。仔细核验身份,又查出一些冒名顶替的枪手,与那些夹带的考生一起用木枷夹了示众。钱谦益这才与临监官、监试官、考试官、同考试官、巡绰官、搜检官等人一齐来到公堂,带着秀才们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钱谦益上了香高声盟誓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然后退身喊道:“开龙门!”等候已久的秀才们按着唱名顺序,提着书箱考篮鱼贯而入,进到那一排排鸟笼般的号舍里,各自七手八脚地忙着把油布挂起来遮挡秋天尚毒的日头。号舍本来三面都是里外石灰泥过的砖墙,只有朝南的一面留有六尺高的小门以供出入,小门紧对着前排的高墙,中间是能容一人来往的长巷,上面露着一线天,号内有一块能掀起的木案和一只坐凳,低矮拥挤,刚好容下一人,挂上油布之后,倒是少了日晒,却闷得透不过气来。考生们刚坐到在号舍里便通身大汗,一边打扇,一边不住向外张望,焦急地等着各分房的考官过来发放考题,四下一片沉寂。

  钱谦益等院门落锁,考题发完,又反复叮嘱钱千秋一房的考官郑履祥盯得仔细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穿过龙门,登上明远楼察看。明远楼位处贡院中央,上下三层,四面皆窗,飞檐翘角,居高临下,东西两面的号舍甚至整个贡院一览无遗。

  乡试共考三场,每隔三天举行一场,每场考一天。第一场,是一篇取自《四书》中的文题,还有一首五言八韵的律诗;第二场则从《五经》中各出一个题目,任选其一;第三场是五道策问,也是任选一种。第一场过后,郑履祥报说钱千秋每日答写考题做饭吃喝,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钱谦益放心不下,估摸着第二场已考了大半,看看将近晌午时分,知道此时考官们大多疲惫,极容易懈怠,便只带了个随从下楼巡视,悄悄来到钱千秋号舍的一侧,本要偷偷看他做什么,无奈那八尺上下高的外墙挡得严严实实,转身欲走,却见钱千秋从里面出来,头发胡乱地盘扎在头顶上,竟有一半披散下来,遮着半个脸,上身赤裸,竟脱得一丝不挂,脚上踩着一双新鞋,手捧考卷沿着长巷走来走去,一颗硕大的脑袋左右摇晃,拖长了声调念几句写成的文章,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念到得意之处,用力把大腿一拍,竟自竖起大拇指大叫道:“好!今科必中也!”连叫几声便又接着念,一会儿,又拍手笑道:“今日必无晋矣!”钱谦益看他神情如此专注,浑然不像是作弊的人,暗暗叮嘱那守候的两个军卒将他劝回,切不可打扰了他人,便去他处巡视。过了一个多时辰,回到祖千秋的号房,见那两个军卒正在左右巡望,走近号房,却见祖千秋伏在案上鼾声大起,问问军卒并无异样,疑惑地回到楼上。

  十天的科考平安过了,各考房用朱笔将卷子誊录好了,原卷密封起来,判了等次,钱谦益取过卷子看,见一份考卷文章写得极好,一些词句似是曾经听过,猛地想起那日钱千秋所念的文章,细细审查,起转承合之处赫然依次散列着“一朝平步上青天”七个字,分外刺眼,只是这七字与文章浑然天成,若是不知其中关节断难发觉。钱谦益看得心惊,见上面的批语知道是郑履祥取的,并没有什么破绽,将原卷取来核对,果然是钱千秋所写,若是贸然拿下怕不但郑履祥不服,传扬出去恰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似是有了什么关节,授人以柄了。他不动声色依旧高取在第四,又将取中的考卷翻检一遍,再没有这七字出现,定了心神,召集各房考官重新审核一遍,随即发榜。

  浙江巡抚刘一焜见乡试已毕,并没有出什么乱子,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当晚在西湖的湖心岛上为钱谦益及众考官们庆贺道乏,一直宴饮到子夜时分方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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