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虫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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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虫甲-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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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平?”徐秋宝又笑了起来,瘦削的面孔一下歪斜,“人人都这样对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人?”

  云裳见他戾气陡生,邪气渐长,不由心中大急,“你不可以这样!”

  徐秋宝正要叫骂,忽然听到了动静。

  “不要担心,你先躲起来,是守屋的阿公阿婆回来了。”云裳道。

  徐秋宝脸色大怖,冷汗浃背,不由分说地扯住她便走。

  云裳正要甩脱,却见藏品室里黑烟冒出,竟是失了火。“这怎么会……”

  徐秋宝堵了她的嘴,半挟半推,两人一齐出门,往外逃去。

  “为什么?为什么?”云裳听得徐秋宝口中喃喃,语调充满了绝望,那姓氏的诅咒,家门的冤孽,竟是从来未曾离开过他。

  两人牵着手在青石板路上狂奔,感觉对方手心里全都是汗。来到胥江边,不约而同地上了一条船。

  胥江又名胥溪,是木渎古镇两大河流之一,从苏州胥门起,经木渎,越太湖,西出宜兴,直达长江,全长近五百里,堪称中国历史上第一条人工运河。

  “不!不能北上,离家太远了!”云裳叫道,回头看雪兰堂已经浓烟滚滚,大火熊熊,不由心中剧痛,泪水潸然,不知将来如何去面对师父。

  “那就南下吧,越过太湖便是湖州地面。”徐秋宝娴熟地操起桨来。

  “不!”云裳大叫了一声,不能往家的方向,把祸事引了去。

  她从船头跳回埠头,提起裙裾往相反方向跑去。徐秋宝只好弃船跟上,心中愧疚苦痛。

  “我对不起你,把你连累了!”徐秋宝忽然咬牙切齿起来,“我跟他们拼了!”

  “他们是谁,你知道吗?”云裳见他眼神犀利,又迷乱若狂,伸手拉住了他,叹道:“你不要自责,我不怪你就是了。”

  徐秋宝闻言热泪再出,霎时又提上一口气,拉着云裳跑得飞快。

  多日来他心力交瘁,万念俱灰,自以为死了好几次的人,现在却如腋下生出了一双翅膀。

  但他知道,那只藏在乌云迷雾中的黑手重又出现,始终放他不过。

第十四节
北宋大诗人苏东坡任杭州太守时道:“天目山千里蜿蜒而东,龙飞凤舞,萃于临安。”

  天目山余脉在钱塘江北岸、西湖南岸结止成吴山,成片山岭延伸入城,杭州人俗称“城隍山”。

  吴山名胜古迹众多,祠庙寺观林立。又有山上香市,山下集市,一年四季来到杭州进香、观潮、游览、玩乐、采买、求学、办事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云集于此。

  此时天已黄昏,山上游客渐稀,两名少女娉娉婷婷,手牵着手来到城隍庙前。

  明太祖朱元璋和尚出身,后为乞儿,曾栖身于城隍庙中,当上皇帝之后,对土地城隍神特别崇敬,大行封赏,整顿祀典,城隍庙宇遍布天下,其建筑一如衙门,以达到劝善惩恶的目的。

  杭州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谚:“周公新,郡城隍;于公谦,都城隍。周公寒铁之面,于公金石之心。”周新于永乐年间曾任浙江按察使,为人刚正不阿,惩治腐恶,执法如山,人称“冷面寒铁”,被明成祖冤杀后敕封赐金,立庙吴山。周新在浙江杭州的逸闻轶事,及至一百多年后的万历年间,仍在民间众口相传。

  “小辫儿哥哥扎红绳,城隍山上看龙灯,看好龙灯看戏文,看好戏文吃馄饨,吃好馄饨游四门,回去姆妈拷一顿……”

  一个小孩由父母牵着,口里唱着儿歌,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

  “我也要看龙灯。”一名少女痴痴地看着那一家三口远去,转身对另一名少女说道。

  另一名少女温润如玉,沉静似水,正是云裳。“唔,得到正月才有得看呢。乖,听话,好不容易到了。”

  “不嘛,我要看龙灯。”那名少女绞股糖似地扭着身子。

  她身形较高,双眉入鬓,状极俊美,竟是男扮女装的徐秋宝。

  两人自木渎镇一路逃来,晓行夜宿来到杭州,既是不愿引祸于人,又因徐秋宝心中幽愤积郁,渐成疯状,虽是症候不深,但时常恍恍惚惚。亡命途中又无法寻医问药,病急乱投医之下,云裳便想起了杭州城隍庙有名的“审疯子”。

  这城隍庙就像阳世的地方衙门一样,三班六房,各种刑具,一应俱全。虽是泥塑木雕,但遇到“审疯子”时,庙会中的执事扮作差役,把被审的疯子铁索琅铛地押上堂来,动刑威吓,居然有被吓好了的,但也有被吓死了的。

  徐秋宝四下里张望,这杭州城里有哪一个地方他不熟悉?

  “好!好哇!”他大笑拍手,跑进庙里,却呆呆愣愣地立在那儿,一股阴森之气笼罩过来,不由得浑身瑟瑟发抖。

  云裳追了上去,像哄小孩一般抚着徐秋宝。

  但见正殿之中祀奉城隍大神,两旁分列八大将、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钟鼓神以及十殿阎王、十八司等地狱塑像,还有配神无数,然而庙里却空无一人。

  “有人吗?”她壮起胆子大声问道。

  只听一声咳嗽,有个声音长吟道:“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

  “显灵了!显灵了!城隍老爷!周新老爷!”徐秋宝跪倒在地,叩头不止。

  云裳半信半疑地跪了下去,边拜边看。

  “哈哈哈哈!”一阵笑有如金石之声,正殿角落里走出一人,布袍黑须。“有罪有罪!我不是城隍爷。今日既非初一,又非十五,重阳戏早已唱过,时辰更是不对,没有‘审疯子’这些节目了。”

  云裳嗔怒:“你是谁?”

  徐秋宝却认了出来,“我认得你,‘撞金钟’!”

  云裳涨红了脸,大声道:“我听说‘撞金钟’沙先生铁嘴钢牙,古道热肠,既是名声在外,不会说一套做一套,戏弄小辈吧。”

  沙金斗唱了一个肥喏,作揖道:“都怪我这老不正经的,今天逛了一天,正在庙里歇息,听得你姐妹二人进来,一时没管住嘴。”

  云裳气怒稍息,一丝绝望却潜上心头,不禁两眼一红。

  徐秋宝却直直地盯着沙金斗,也不怕对方不好意思。

  沙金斗为美女青睐,先是吃惊闪避,止不住又魂魄荡漾,一时间心事浓稠如酒。忽然间,想起家有老妻小儿,他不禁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正色道:“这位小姐,在哪里见过我吗?”

  徐秋宝想起茶馆戏台之上,豆棚瓜架之下,“撞金钟”声如钟磬,话若雷鸣,编排古往今来历史和天下英雄人物无数。一抬头,又看见城隍庙里匾额高悬,有的漆书“浩然正气”,有的描金“发扬正气”,不禁痴痴问道:“沙金斗,我问你这人世间‘正气’二字何解?”

  沙金斗听他问得如此重大,整衣肃穆地道:“天地生人,有仁有恶。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等,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严嵩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要问这人世间‘正气’二字,唯求诸于己居心何在也。”

  “那为什么父母不能由我选择,我虽无辜,却又该死?”徐秋宝大叫起来。“你能告诉我吗?城隍老爷又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正气?!”

  沙金斗惊诧莫名。

  徐秋宝面孔扭曲,俊美之相透出狰狞,咄咄逼人:“你跟他们一样,世上的人都是一样,只会大言煌煌!我问你,我到底该不该死!”

  沙金斗见他欺身而来,看清了彼此的样貌,仓皇闪避间,不禁恼羞成怒。“我是说书之人。你去问测字算卦的文瞎子,他可能还没收摊呢。”

  “啪!”徐秋宝抬手狠狠一记耳光。云裳惊叫一声上前去拦。

  沙金斗被扇得眼冒金星,吐出两颗牙齿来,不由怒骂:“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哪里来的怪物……”

  徐秋宝还要动手,听得对方一骂,怔了一下,便问自己:“是啊,我是哪里来的怪物?”他思前想后,大叫一声,抱头狂奔。

  云裳阻拦不及,追赶不上,加之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忧心绝望,一下子如冰雕崩溃,雪人融化,瘫软在地。

  登上吴山,便可放眼尽揽杭州江、山、湖、城之胜,然而夜色渐浓里,徐秋宝只看到一团漆黑。

  奔出也不知多远,他被一伙人堵在山腰。

  这伙人一个个鬓插鲜花,穿绫着锦,油头粉面,花里胡哨,架鹰牵犬,雕弓朱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纨绔子弟,还是哪里来的破落户。

  徐秋宝忽然清醒,整衣理鬓,转过身低头不理,心中暗笑对方是见着了良家女子便走不动道的色中饿鬼。

  只见走出一人横如螃蟹,摇头晃脑吟出一首歪诗:“我家田地在江湖,不用耕兮不用锄。说话未完苗已秀,再谈几句便收租。”

  徐秋宝悄悄握拳,运气在身。

  对面为首之人问道:“在下李元霸,自苏州来。敢问对面小姐,是不是欠了人家的债?”

  徐秋宝听明白了,这一伙人是苏州有名的“打行”恶徒,既是坑蒙拐骗的市井流氓,又是受人所雇的打手、杀手。他们打人有特殊伎俩,或击胸肋,或击腰背、下腹,中伤各有期限,或三月死,或五月死,或十月死、一年死,刻期不爽。为首的叫李元霸,下面还有绰号宇文成都、裴元庆、秦叔宝、单雄信等人,凑成呼啸街头的所谓“十三太保”。

  他冷笑一声,若论身手,自忖还不会把这十三太保放在眼里。

  夜色朦胧中,见得对方嘴脸,徐秋宝不耐烦,挥拳欲击。突然有一丝阴寒自后方袭来,他如中了定身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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