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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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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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极不自然地歪了一下眉峰,苦笑道:〃这故事旁人听来感动万分,怎么被你一说,就变了味儿?〃   

  〃你笨呗!既然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不如从最开始便不相识,不相识便可不相知,不相知就不会相爱,不相爱就不会苦痛悲哀,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况且这些只是神话故事,既然是故事,拿来听听就好,岂能当真?〃我淡淡地瞥他一眼,他听完怔住神,嘴里喃喃地念了几遍不相识便可不相爱。眼波流转看我时,脸上透出莫名的惆怅。   

  〃君亦清,你听说过含章宫吗?〃我顺口改了话题,他听到含章宫时眉头蹙了起来,但随即面如白板没表情。   

  〃醒月国没听过含章宫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含章宫柔兰阁,那是神仙也住得的去处。〃他抬头看着远天,似是叹了口气,〃丫头,醒月国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境,那就是盼着能去柔兰阁中畅览一番,哪怕只是盏茶工夫也足以慰藉平生了。若这辈子能被召入含章宫,更是无上荣光,是凡人不敢奢望的梦想。〃   

  〃君亦清,你可是咱们绿川冈地十八寨的君家寨少主人,何必去艳羡人家一座宫殿?何况含章宫又不是醒月国的皇宫,有什么神妙可言?〃我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君亦清的表情看来很是认真,眸中华彩绽放。   

  〃难道你不知晓醒月国的公子兰吗?那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只该存在于梦境中。含章宫是没什么神妙可言,但只要有那位天人之姿的公子存在,便是受世人景仰的神仙宫阁。〃君亦清看着我,对于我的孤陋寡闻表现得分外诧异。   

  我摇头,反问他:〃我为何一定要知晓公子兰呢?难道天下人都知晓他,我就必得知晓他吗?〃   

  这句话是不久前他刚问过我的,现下倒被我用在他自己身上。君亦清探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颊,骂道:〃鬼灵精的花丫头!就是一张嘴皮子利索,脑子里空空如也。〃   

  我的手慢了点,没能打掉他的禄山之爪,无数眼刀顷刻间似漫天花雨地飞过去,他的老招数就是视而不见。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世人都将身入含章宫看作无上荣光的事,说到底那也不过是醒月国的一座公子府邸而已。〃我微微一笑,轻声道,〃等我满十二岁生辰时,爹爹就会把我送去含章宫,到时恐怕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   

  他蓦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我以为骨头会被捏碎。我皱眉看他,他的眼中有一抹寒月中天般的冷冽。   

  〃你爹爹是什么人?竟可以送你去含章宫?!〃他的口气急促,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我眨眨眼,佯装思索,〃嗯……这个啊,美貌爹爹自然是老实人咯。〃   

  〃丫头!〃   

  我不理会他,凝神看向远山的倩影,在天地交融之处,弥漫着青色的烟霞。记得在石榴花开的月夜,我听到爹娘的私语,再过不了几时,我就会被带去含章宫。   

  想来有些可悲又可笑,这苍茫尘世本就不是我的归宿,我不在乎未来身处何地,何年何月,哪里才是我的家。我本就是天地间一缕孤魂,漂泊在无依的九重天之下。我看到花开花谢,月盈月缺,青山绿水或可与我相伴,但我始终孑然一身。   

  〃君亦清,你妒忌我,还是关心我?〃我笑着,望入他的眼底。   

  他没有答言,只是静静地凝视我的眼睛。其实我大概能够猜到,他是不可能关心我的。含章宫柔兰阁既然是天下闻名的神仙梦境,而我又即将走入这场梦中,他怎能不妒忌于我?   

  人有太多的私心,对于这个少年,我从来不抱过多的期待。   

  〃你总能一眼就看穿别人的心思,我应该说我羡慕你,还是敬畏你?我有种感觉,你并不是我眼中所见的小丫头,你的这里,〃他的手指向我的心口,〃远远比我看到的要精彩得多,你说我说得对吗?〃   

  他的话说完,我真忍不住想要喝一声彩。君亦清!想不到他竟能窥察到我的内心,感知到我真实的世界。我该说是他洞察力敏锐,抑或是我太过于纯粹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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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三章章台阶上露(3)         

  面对他,我只能浅浅一笑,顺手将颊边散下的发丝拢入鬓角。   

  〃君亦清,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将来有一日,你也可身入含章宫,你是否会欣喜如狂?〃   

  他的鸦墨长发横陈在肩头,眉目间悠然神往地注视着我,〃那将是我毕生的幸福所在。〃   

  〃好,那么,就请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话!〃   

  绿川冈地的花海中,一黑一白两匹马齐头并立。我看着身畔这个美如诗画的少年,飞花烂漫,不知在多少年后,还可得见伊人如旧。   

  但愿天地久,与人常相共此景。   

  我在花家寨的最后一个生辰过去后,一辆华盖流苏的锦车停驻在我家门前。美貌爹爹对着车里的人遥拜了几下,娘亲伫立在柴门旁默默垂着泪。   

  我穿上一直珍爱的石榴色菱红百幅裙,腰间紧紧缠上蜜合翠羽带,肩头轻搭着条雪漫长绫,直拖到了身后很远的地方。   

  娘亲在清晨起身后,将我按在铜镜前,为我细细梳就了双环望仙髻,水绿丝绦环绕发端,垂在鬓侧。她拿出一只木雕锁子盒,莲叶形状的盒盖打开后,几支缠枝步摇陈列在盒底。   

  娘的手轻柔地研开铅粉,搽抹在我的脸畔、颈项和胸前,凤仙花蒸制的胭脂,是在初夏的雨后我和娘一起采撷而制,此刻正装点在我的唇上。娘握着炭笔的手轻颤,那双笼烟眉若蹙若颦,似是在犹豫究竟该为我描画何种眉形。最后在她阵阵幽幽的叹息声里,为我画上了横施秋水的远山眉。   

  美貌爹爹扶着我跨坐上车辕,凝神看了我许久。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掌,掌心的厚茧摩挲在我的指间。他的目光中有千言万语想传递给我,可最终也只是握着我的手,轻声说了句,〃娃,自己保重。〃   

  我点了下头,挣脱了爹爹的手。往日的一朝一夕霎时涌上心头,我想起门前的竹凳,爹爹为我戴在发间的山茶花,想到了院子里的梧桐树,还有铁牛头顶上的冲天辫。   

  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我抬手拂在脸上,才惊觉是久已不见的泪水滴落了下来。   

  我总以为自己有朝一日是会离开,走到天涯海角,因此从幼年起就刻意与双亲疏离,不为任何人事动心。想不到无心无情的人,此时居然也会流泪,我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努力冲美貌爹爹挤出一丝笑。   

  〃爹爹,你和娘也各自保重,我去了。〃   

  在车轮滚滚碾压过尘土的吱呀声里,我目送着花家寨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变为远天的一方回忆。   

  车前悬挂的紫竹帘被绣蝶团扇掀开半角,荷露清香流泻溢出,一根涂了豆蔻红的寸许长指甲伸出车外,冲我指了指。我低头蹭进车里,屏息端坐在角落,不敢看向车那端的人。   

  叮咚环佩摇响,一股沉醉迷人的馨香迎面扑来。我被香气熏得有些意乱神迷,恰巧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我抓不住光滑的车壁,斜身倒向坐垫。   

  闭上眼的瞬间,一条裹着樱紫宫缎的手臂伸过来,将我拉入怀中。我〃啊〃的一声轻呼,再睁眼,正迎上一双斜翘凤眸。   

  那双眼中盈着冷冽和探究,仿佛在这视线交会的刹那便将我从外到内看穿。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如被隆冬冰水浇透。   

  〃抱歉,我失礼了。〃说完,我立刻从她的怀中挣脱开,坐直了身子。丽服女子冷冷地看着我,未发一言。   

  车内的空气没有流动,停滞在夹面的浓香里。我的头脑昏沉,只想坠入梦中躲避这沁人的芳香。   

  虽是低着头,但我仍能感到凛冽的视线在打量我,女子咄咄逼人的气势流淌在身周,目光森冷无情。涂满了豆蔻红的指甲菲靡艳丽,却也诡异莫名,透出令人噬心的恐惧。   

  我从不知世间可以有如此美丽又如此诡秘的女子,她端庄高贵,却又让人无端惧怕。她浓黑的秀发高高盘起,飞凤步摇垂下无数珠串。只一瞥的工夫,我已断定此人在含章宫里绝不是等闲之辈,凡人即便穿着再华贵端方,也绝难有她这般的高华气度。   

  不由得,我在心底对含章宫升起了些许悖逆之感。君亦清说那座栖仙华宇的宫阙是所有人的梦想,可我突然期望自己从不曾身处这梦中,哪怕只有片时的清醒,我也只想逃得远远的,永不涉足其间。   

  含章宫柔兰阁,天下驰名的公子兰,究竟有多少是风光旖旎的传奇,又有多少是世人的杜撰?   

  在那华丽羽翼的背后,又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幻?   

  是否有人为此引叹终生,是否有人泪干血尽?   

  我盯着那女子满手的朱红指甲,她轻摇着团扇,却全没有纳凉之意,仿佛只是为了动一动手腕,将金钏玉镯撞得乱响。耳中传来车角的铜铃声,混在那些金玉之声里,如金豆撒盘,清越缭乱。   

  许是看够了我的畏缩胆怯,那女子冷冷地开口道:〃娉婷玉宇建台露,身是浮萍会无期。柔兰阁是你入含章宫后最终的目标,若耶花溪埋枯骨,进不得柔兰阁,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抬眸看向那女子,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玩味,仿佛希望下一刻就看到我惊跳着哭求她放我回家,或是期待着我出人意料的表现。   

  我在心中权衡,含章宫既然能被天下人认同,自然有它的道理。沉眉敛首,我在面上故作敬畏地回道:〃谢谢姑娘教导,请教尊姓大名。〃   

  她用扇遮去脸上的神情,双眸在扇面的丝绢后若隐若现,〃你只叫我姑姑就好,在含章宫里没有人可以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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