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眉眼笑成了一团，这才是属于你的表情，你应该是快乐的，无忧的，那一晚的寂寞、悲伤不该在你眼中出现。
不会让它出现。
我紧紧抱住你。要给你幸福，我在心底发誓，一直一直，让你拥有这样的幸福。
在你七岁生日的前一晚，老师与我长谈了一夜，他的话里有着隐藏的担忧，究竟会发生什么，他没有说，只是锁着眉，末了，犹豫说道。
“也许有一天，我和辛蒂都会离芙蕾拉而去，这样无能为力的未来却不能完全避免，我们实在是不称职的父母。如果……如果真到那么一天，你能替我们，照顾芙蕾拉吗？”
老师是军人，而皇室大祭祀的命运……从来不敢去想的可能被老师清晰地剖露出来。会这样吗？一直无法享受完整亲情的你真的有一天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吗？我的心也抽痛起来，那一晚的泪脸再次浮在眼前。
“老师请不要这样说，您一定不会有事的，辛蒂殿下也是。”
老师苦笑了一下，淡淡道：“如果呢？”
“我会照顾好芙蕾拉的！”
老师微微点点头，爱怜和不舍从眼底漫到脸上。然后，第二天的生日会上，老师郑重地将你交付给了我。小小的你并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是开心地拉住我的手，大声说：“好啊！钻石哥哥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给我放烟火的呢！”
一无所知，也许真的是快乐的吧。
也是幸福的吧。
没过多久，老师交给我一份战讯。此时距前枢机大臣唐特·古拉斯叛乱已经十个星辰期之久，老师却一反常态留在首都不出战，每次从王宫沉着脸回来时，总是隐约显出悲伤的表情。
“魔族也许就在蠢蠢欲动，人类却还在自相残杀，这样的战争真的有意义吗？”
他抱着你，你坐在父亲的膝上兴高采烈，远在东部的战争影响不了你的快乐，而我在你的笑语里展开战讯，进攻塔科泽这几个字迷眩了我的眼。我盯着这短短几行字好久，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即使背后有你急切的叫唤也没有回头。
塔科泽，我的家乡，就要被战火漫及了！
很晚的时候，我敲开了老师的书房，他看着我，已经明白我的决定，只是说了一句话：“记住，魔法不是杀戮同类用的。”
我点点头，又来到你的房间，你已经睡得很香了，嘴角弯弯，一定做着美梦。对不起，小傻瓜，我又得离开你了，可是，我一定会回来的，不会丢下你。
答应的，要照顾你一辈子，要给予你永远的幸福。
＊＊＊＊＊＊
战争，人心的欲望化成的地狱之火。很想遵循老师的教诲，可是，不使用力量就保护不了城市，何况对方的魔法师数量超过塔科泽几倍之多。城市被攻陷了，也许是斗志丧失，城市里的军队也好平民也好，都是一副倦怠的模样。会死在这里吗？我蹲在战壕里，远远的指挥部已经炸成一片废墟。父亲……牺牲了吧。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痛恨自己力量微弱，痛恨自己无力去保护。
如果，更有力量的话……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吧？
朦胧视线里看到天空中有黑点在接近，抹去眼泪，惊喜发现那是龙魂军队。来援助塔科泽的龙魂！我不觉握紧法杖。希望来了！能够守下塔科泽，能够活下去！
可是，我看到了什么？！诸神天咒，没有错，是龙魂的终极魔法诸神天咒！攻向城市的魔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被攻陷，城市里还有平民和己方军队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往上看去，老师的红色长袍迎风猎猎振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变成火海的城市。我试图从他脸上搜出一丝半点不忍，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一大片泥土盖下来，我只来得及发动一个中级保护结界，就被压在下面，失去知觉。
唤醒我的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对异常的红眼珠，一个傲慢到令人心寒的声音窜进耳里。
“呦，醒来了？真是顽强的生命呢。”
我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应该还埋在土里吧，呼吸困难，感觉模糊，跟我说话的是谁？
“可惜，就算醒过来，一会还是要死的。”它冷冷一笑，“他们正在搜城，搜索所有幸存者，然后，杀了他们。”
“屠城？”略微麻木的脑袋一惊，“塔科泽还是被攻陷了吗？”
“这座城市要变成死城了，屠城的是龙魂，也许对你来说算是友军吧。”
“你说什么？！”
“忘记了吗？刚才那漫天的魔法，一瞬间死去的人。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啧啧，这就是人类。”
晃过肆虐的火海，晃过魔法的光芒，晃过老师冷漠的脸。屠城？龙魂？胜利？不择手段？缺氧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跟我做个交易如何？我让你活下去，而你，”它低笑一声，“你的身体归我。”
身体归它？我一激灵，这双红眼珠迅速对上书籍上的记载。
“魔族？！”
“是又怎么样？跟我做交易吗？我让你活下去，还给予你更强的力量。”
“……你要把我的身体怎么样？”我无法坚定地拒绝，迟疑问道。
“这个嘛，还没想好，暂时不会动你的身体，不错的让步吧？”它转了下眼珠，“你被埋得很深，这里的空气可不多了哦，给你思考的时间不长，我的耐心很有限。”
与魔族做交易吗？怎么可以！
“你想活下去吧？”它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活下去，当然想活下去！要活下去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要活下去得到力量，要活下去……守护誓言，答应过的，不能离开你。
挣扎许久，我松开眉，低声说：“好，我答应。”
我得到了生命，得到了力量，离开前转身最后看了眼塔科泽，余烬依稀燃烧，曾经美丽的城市满目创痍，做下这一切的，居然是龙魂！
——魔法不是杀戮同类用的。
这是他自己说的，为什么他违背魔法之道，为什么他要背叛我对他的信任和敬意！
我流浪到了荒凉的西部，无数个清冷的夜晚，彷徨迷茫伴随着我。什么是该相信的，什么是该去往的，我的未来会是怎么样？想起你拉着我的手快乐地叫“钻石哥哥”，这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拥有了吧，横在我和你父亲间的，现在和过去间的，是那个叫背叛的沟壑。
我能做什么？就算学会了新的魔法，得到新的力量，我能为塔科泽惨死的人报仇吗？杀了国王，还是杀了芬顿？我，杀得了他们吗？
的确有一刻，想到杀了背叛所有人的斯普林霍尔·芬顿令我充满复仇的快感。可是我又想起了你，芙蕾拉，你一定会伤心，会恨我的吧。已经失去一切的我，怎么能让你也尝到这般的悲痛滋味。
我痛苦地抱着头，这样无望的人生，这样没有方向的未来，与魔族交易换来的生命竟是如此绝望。我想到了死，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我摆脱折磨，让我获得安宁。
可是，我没有死成。有人救了我，我在那炉火温暖的房间里醒来，有个老人坐在我身边，他说，他叫唐特·古拉斯。
难以想象，这个风湿病严重，喜欢待在屋里，喜欢晒太阳的老人，竟是掀起亚尔斯腥风血雨的罪魁祸首。他的表情沉稳祥和，可也正是他，弹指间毁灭了我的家。
“你恨我吗？”他闭着眼，平静地问。
恨，当然。我扭转头，拳捏到发疼。
“很多人都恨我，说我是叛国者、野心家，当然，这是事实。”他微微笑了下，“可如果我成功了，人们就不会这么想。亚尔斯已经太陈腐了，曾经的军事强国，如今只靠了龙魂一支魔法军队支撑，明明有利器却不知使用，安于现状的国家最终会退化，会被人吞并，这样的未来，有几个人能看到？”
“我从不为我犯下的罪孽找借口，我是有罪的，那么多人的死亡我应该负责。可是，王室那些人的手就干净吗？”他扔给我一叠文件，“看看吧，孩子，看看塔科泽战役的真相。”
不惜代价的毁灭，对幸存者的处置，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鲜血淋漓。血液往脑中涌，心往无底深渊坠，我狠狠将文件拍到桌上，嘶声力竭喊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文字无法让你相信的话，那你看到的呢？在塔科泽看到的事实，不容抹杀的事实。”
火海，呼喊，他冷漠的脸……我无法承受地俯下身。
“改革是艰难而血腥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我的手上的确满是血污，可是用什么办法为他们报仇呢？杀了我吗？这样真的能告慰死去的人吗？不，成功创造出新的未来，让他们的牺牲有价值，我认为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比复仇还要好的告慰……
“这种固步不前的国家和虚伪的王室没有存在的必要。狡兔死，猎犬烹，詹姆斯三世已经把龙魂将军杀了。”
“什……什么？！”
“龙魂将军斯普林霍尔·芬顿被尊贵的国王陛下杀了，因为他犯了王室致命的禁忌。”古拉斯冷笑一声，“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别的害怕。”
接下来的话我只是模糊听着。他的死的确让我有一刹那的快意，可是，我马上想起了你。失去父亲的你一定在哭泣吧，可是我却不能在你身边安慰你，答应了永远陪着你的我，却远在寒冷的提卡。
你的泪水似乎冰冷了我的手，浑身的寒意褪去后，心渐渐痛起来。我可以听见你的哭声，可以感觉到你的悲痛，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愿意和我一起创造新的国度吗？没有哭泣，没有伤痛的国度，为了此刻在悲伤的人们，为了众多无辜者的在天之灵。”
没有哭泣，没有伤痛，为了此刻在悲伤的你……
“我……我愿意，古拉斯大人。”
“这是件极其危险的事，请你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你原来的名字身份都不能再用了，因为，你已经被列在死亡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