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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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之痛-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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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章  隔岸听涛(1)
1.
  当年,罗进在大陆走街串巷买铜卖锡,收购橡胶底破鞋之际,吴淑玲带着一家人在台中苦熬时光。海峡隔阻,音信不通,罗进根本不知道他的“台中乐园”眼下已经人员翻倍:罗进率特务支队潜入大陆并被捕的当年秋天,吴淑玲在医院产下他们的孩子,竟一胎两出,一男一女,是龙凤胎。
  罗进离去前给吴淑玲留过一封信,说有特殊公务短时间内不能联系,而后销声匿迹如一粒落入海中的石子。吴淑玲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挺着个大肚子四处找人打听究竟,锲而不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一定得搞清罗进的下落。吴淑玲找的那些军警部门或者推托不清楚情况,或者以“事涉机密,无可奉告”搪塞。折腾年余,直到一对小兄妹会爬了,才有两个自称某机构“情报室”的官员来到台中,把两个大箱子和一笔钱交到她的手中。
  “罗进少校殉国了。”他们说。
  箱子里是罗进留下的物品,钱是阵亡军官的抚恤金。那两个人说,罗进被派往大陆执行任务前曾留下遗嘱,说明吴淑玲为其妻,他们的孩子即将出世。罗进所率支队在大陆沿海登陆后不久就被###围歼,支队长阵亡。上峰决定褒扬罗进并厚抚遗属。
  吴淑玲大哭。自罗进从台岛失踪后,吴淑玲就有不祥预感,但总是心存一线希望。一朝希望破灭,她像泥石流卷过般散做一滩。吴淑玲已经有过一次中途夭折的婚姻,她没想到自己当了数年寡妇,拉扯孩子苦苦支撑,千辛万苦终于等来一个似乎可以托付终生的罗进,转眼之间又成泡影。难道她真像再世诸葛们说的天生一副克夫相,只能给这个世界制造一个又一个死鬼,她的孩子注定都要失去父亲?吴淑玲心灰意冷,要不是三个孩子实在割舍不下,她真会用一根绳子一了百了。
  ……
  末了他们把他放了,罗进定居于台中,隔年与吴淑玲正式完婚。此刻罗进已满五旬,他的继子庄文炳二十六岁,他和吴淑玲生的一对双胞胎刚好十岁,吴淑玲给先几分钟出生的男孩取名罗天成,是小哥哥,小妹妹叫罗天丽,一对金童玉女,长得非常像,模样可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作为遗腹子渡过了童年时光,忽有父亲自天而降,俩孩子第一次拉着罗进怯生生叫“爸爸”时,罗进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罗进依附吴淑玲,住进台中小巷。那时家中有他、吴淑玲和小儿女四人,大儿子庄文炳早在读完中学后去了台北,在一个朋友开的公司里做事,只在过年过节时回家看看。这个孩子个头高大,从小贪玩,不爱读书,却有梁山泊聚义堂之风,身边围着一帮铁杆朋友。庄文炳对母亲很孝顺,对继父罗进也能接受,因为罗进当年做“叔叔”时就特别会跟他玩。小儿女罗天成罗天丽对罗进的回归当然最为高兴,因为这使他们在同学面前抬起头来,不再需要躲避“没爹生的”那类中伤。这个家庭因为罗进的归来,忽然显露出生机。
  ……
  2.
  罗进在千辛万苦操持他的药材行之际,时时竖起一只耳朵,隔着一片海涛声响,捕捉着海峡对岸的音信。
  罗进在报纸上看到了大陆“文革”代表人物“四人帮”被捕的消息。1976年秋天,全世界的报纸无不将这一消息作为头条登载。在台湾民间,很少有谁像罗进一样感觉到这条消息的爆炸性意味,因为这里很少有谁像罗进一样曾身陷大陆“文革”之中,亲身领教过那番热闹。那些天,罗进每晚回到家中,都要打开一架半导体收音机,用一只耳塞机听大陆方面的电台广播,从播音员播放的新闻后边感受事件的进展。罗进的这种勾当是违禁行为,在台湾当局所谓的“动员勘乱”时期,收听共产党电台的广播有“通匪”之嫌,被发现将受严惩。当局建立了一些大功率干扰台,对大陆电台的主要频道进行干扰。罗进不管这个,此刻他最热衷的事情竟是“通匪”,他不顾可能一不小心惹祸上身,只管偷听大陆电台广播。
  罗进感觉到海峡那边正在发生巨变。有一个“改革开放”的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广播里,大陆沿海各主要城市被辟为沿海开放城市,广东、福建两个省实施“特殊政策,灵活措施”,两省有四市成为“经济特区”,其中有一个就是与金门近在咫尺的厦门,当年罗进藏在金门坑道里当情报耗子时,曾经望穿秋水无数次地在望远镜里观察过它。1979年元旦,罗进从广播里听到一份《告台湾###》,知道对岸正式提出了解决台湾问题和平统一祖国的主张。同一天,大陆军方宣布停止自1958年开始的炮击国民党军占领岛屿的行动。
  ……
  有天晚间,罗进在一个应酬酒席上跟一位叫黄国勇的鱼货店老板坐在一起,他们曾有过一面之交。那天酒席上,黄老板把罗进拉到一边说话,神神道道弄得彼此交谈有点像两个探子在交换机密情报。其实黄老板只谈生意,他说他有一些中药黄芪,问罗进要不要。罗进问他货色如何,黄老板说,隔天他会让一个朋友把样品送去。
  第二天有人把一包样品送到罗进铺子来。罗进一看,发现这个卖鱼的黄国勇老板竟然拥有上乘的正宗货色,价格还比外边便宜不少。罗进暗暗吃惊。
  “叫你们老板别卖鱼了。”他对来客说,“开药材铺得了。”
  

第十章  隔岸听涛(2)
来人说:“我们哪有您罗老板的根基啊。”
  罗进收下了黄国勇的那批货。他悄悄打听黄老板的来历,得知这个人是土生土长的台中人。所谓土生土长当然也就相对而言,台湾除了为数不多的山地原住民外,绝大多数人的家世渊源都在海峡对岸,特别在闽南一带,只是祖上来台时间或迟或早,有的在台繁衍十几二十代,有的也就三四代人。罗进自己亦属其列,他的祖上从广东潮州渡海来台,相传有百余年时间,只不过罗进童年时又随父回迁潮州,不像黄国勇一直生活于台岛。这位黄老板祖籍福建东山,就是罗进曾随军打上去,再匆忙撤走的那座福建最南部的岛屿。由于航海、渔业之便,加上一些历史机缘,台岛上东山籍人很多,明朝末年有大批东山人入台,时郑成功收复台湾,大批官兵、船工来自这个岛屿。近代从该岛移居台湾者亦未断过。1950年5月,解放军解放东山,国民党军仓皇撤离前曾在那个小岛上狠抓一批壮丁,该岛城关附近一些村子数千青壮年男子几乎给一网打尽,全数拉到台湾当兵。1953年夏天罗进参与的那次攻岛,部队撤退时又有一批人被裹胁入台,台岛上的东山人因之颇多。黄国勇的祖先是明朝入台的,数百年来世世代代跟祖地保持密切联系,从未被海峡一水隔断,即使是日本侵占台湾的五十年里也都一样。黄老板为人豪爽,朋友很多,路子很宽,是当地东山同乡会的要角。这人干鱼货店一行,与渔民打交道,成天出没渔港,跟船老大猜拳喝酒,浑身上下全是鱼腥味,谁能想到这股鱼腥味里居然浮出了一片中药的清香。
  ……
  黄国勇认识的许多台湾渔民眼下都不打鱼了,他们在光脚板上套上袜子和鞋子,把鱼网从海里拖起来,开着他们的船在海上游荡,专门守候对岸的同行。大陆鱼货便宜,大陆渔民把打来的鱼拖回大陆,不如在海上卖给台湾渔船合算,于是他们就把船靠到一起,把一担担鱼从大陆渔船挑到台湾渔船上。起初他们互通有无时只拿美元、港币结算,渐渐地彼此也用大陆的人民币和台湾的新台币交易,双方都有一些地下金融倒腾者能够为来自对方的流通货币提供兑现交换服务。现在渔民们已不满足于在海上交易,一些台湾渔轮偷偷越过海峡,到大陆的港口去停泊。所有越海渔民都声称在海上遇险,或者碰上大风,不得不前往大陆避风停泊,这就使台湾当局无法追究。事实上渔民们一开船就直奔大陆,眼睛都不抬一下,根本不在乎海上有风无风。他们到大陆跟当地渔民和商人做生意,什么能赚就做什么,包括药材。
  “这谁都知道。”黄国勇说,“警察也没办法,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的。”
  罗进压低嗓音问:“大陆那边也不管?不怕台湾特务了?”
  黄国勇说,人家那么大地盘,怕几个特务翻天?眼下大陆方面在沿海设了几个点,叫“台湾渔轮停靠点”,然后又搞了一些“台湾渔民接待站”,就跟招待所一样的,专门接纳声称遇险投靠的台湾渔民,包括自称是台湾渔民的人。
  罗进点点头,他听说过这种事,他是在广播里听到的。
  “黄老板你是不是充当渔民,跑到那边亲自去让###‘接待’过?”罗进问。
  黄国勇嘿嘿发笑,顾左右而言他:“警察也是这么问我的。”
  3.
  罗进打听消息,寻找机会,以求接续当年意外中断的寻亲。
  有赖于海峡风涛变化,机会如期而至。
  罗进在香港有一个本家堂弟叫罗长庚,跟他时有联系。罗长庚原也在药材一行发展,曾数次到台湾联系业务,跟罗进关系挺好。罗长庚年纪轻,头脑灵,在七十年代末放弃家族行当,另辟蹊径,谋求发展。经过几番尝试,罗长庚做起工业品生意,先在香港做,进而染指大陆。大陆对外开放,极力引进外资,港商得各种便利,最先抢滩。罗长庚到台湾,向罗进了解闽南情况。他说大家都往广东跑,那边离香港近,但是人也不能都挤在一起,他不想跟着,打算试着趟一趟福建的水,瞧瞧那里有鱼没鱼。
  “你在闽南呆过,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罗进即心头一动。
  他建议罗长庚注意厦门,说:“那地方能养大鱼,肯定极有前景。”
  他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堂弟。鼓动他放手一试。
  “有大哥你这些话,我去。”罗长庚说。
  罗进给了罗长庚一张字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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