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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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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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正在闲聊。点莺就问:“赛燕呢?好久没见着她了。”
  这倒是实话,余双儿自己因为身上不方便,深居简出,掐指算来,有两个来月没有看见赛燕了。余双儿说:“她们忙得很,又不象你我,成天闲在家里。你要是想她,我一会儿叫她进来就是。反正今天这顿饭,绝少不了她!”
  点莺把头睡在床架上,还想说什么,忽见余双儿用手扶着腰,慢慢站了起来,又俯下去,要坐不坐的,眉心锁得铁紧。点莺放下茶杯,费力地支起来,慌忙问:“怎么了?不舒服?”
  余双儿不答话,两手扶着椅子背,忽然“哎哟”地小声呻吟了一下,身体渐渐往下低,仿佛站不住似的,脸上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的冷汗。点莺挣扎着下了床,早见余双儿的背上,衣服湿了一大片,点莺用手扶着家俱,匆匆地往外挨,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师姐,忍一会啊,我去叫人。”
  点莺到院子里时,听得屋里“咚”的一声,不知是什么家俱倒了,点莺又慌又怕,用手拨开门闩,扶着院门往外走,正好看见一个人飞跑过去,细辩认,是小鹏。点莺赶紧叫住,又因病得太久,一急,说话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快去叫师娘来……就说大师姐……不对了……”
  小鹏应了一声,掉头就跑。点莺稍稍放了些心,再挪回屋子里,见余双儿坐在床前的踏板上,身子已扭起来了,点莺带走带歇地到了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正在六神无主当儿,洪品霞赶进来了,一见这样子,就说:“要生了!点莺,你别哭了,你师姐不要紧。”
  洪品霞一面说,一面吩咐跟来的几个女孩子去找收生婆,又让帮忙抬来一条春凳,将余双儿抬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点莺含着眼泪道:“大师姐很难受,就别挪地方了,就在我这儿吧。”
  洪品霞早让人把余双儿抬出去了,回头对点莺说:“真傻孩子!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在你屋里!你躺着吧,没事儿!”
  这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拥着出去了。点莺病体久虚,被这一番吓,站都站不稳,勉强挨到床边,就躺下去了。刚才大约是双儿剧痛中,用手乱抓,将两边的床帐,都抓得垂了下来。点莺也没力气去挂,索性就让床帐悬着。
  毕竟是三伏天气,刚出了一身大汗,又在床帐里一捂,就觉得透不过气来,挣又挣不起来,一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往下直滚。点莺在枕上抬起半个身子,往外看。因为师娘走得匆忙,从卧室到院门的所有门扇,都是开的,一道线可以望见外面的紫竹林。点莺怕有人路过,瞧见了未免不雅,但坐又坐不起来,正在急得要命时,就见那院门外进来一个人,反手将院门掩上了。
  点莺的床帐是纱质,极透明,早已看见那进来的是羽飞,穿的是纺绸长衫,白的底色上是银灰的圆“福”字图案,那种临风玉树般的飘逸,极之悦目。
  羽飞一进门就说:“师娘打发我来瞧瞧你,怕你一个人,有什么不便。”
  师娘怎么会叫他来“瞧瞧”?点莺有些疑惑,羽飞当然不会说谎,问题是,师娘在想什么心思?点莺来不及细细推敲,说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把帐子挂起来,我快热死了。”
  点莺躺在帐中说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外人的眼睛看去,自己是个什么情形?更不知道自己病弱的声音,又是如何娇柔不胜。
  羽飞早是一阵心跳,这垂帐佳人,就正应了一首诗是:
  碧纱帘帓轻如水,窥见云鬓一枕清。
  两边挂起了帐子,点莺才透了一口气道:“这下有风了。真比刚才好多了。”这时想起双儿分娩在即。是个极大的喜讯,正想告诉他,又觉得不妥,对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说这种事,只怕他会尴尬得左右不是。
  点莺取消了这个念头,觉得口渴要喝水,将眼睛看着茶杯,却又不好意思说,她的神态,羽飞早看在眼里,将她从床上扶坐起来,用两个靠枕垫在背后,等她靠稳了,就松开手,把茶杯递给她,抬眼间,见她一头的虚汗,想替她擦,又觉得这种举止,未免太放肆,就将毛巾取在手里,往她眼前递了递:“擦擦脸。”
  点莺接了毛巾,他就转身到书架边上,找了一本书,放在她枕边说:“今天来的人多,我不能不去,你看书消遣吧,我先走了。”
  点莺用毛巾在拭汗,歪着头没有作声,见他走到门口,真想喊他回来,又想,你要真的懂我的意思,你就把这两扇门掩上。她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羽飞已转过身来,将两扇门轻轻地掩上了。
  点莺见这情形,不由怔住了,听得他渐渐远去,最后又是院门一合的轻响,就仿佛是自己自作自受,关闭了太多的门,让他这么越走越远一般。那拭汗的毛巾,不由就移到了眼睛下面,停住不动。
  今天的中饭,自然不是余双儿给点莺送来的。大约是洪品霞的特意,那端着饭菜的姑娘,是四箴堂科班一个唱老旦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点莺见过几次面,还挺熟的。因此,这女孩子一进门,点莺就问:“大师姐生了没?”
  “没呢!”那女孩子将饭菜一一地摆在桌子上,说道:“我也不敢去看,怕师娘骂我没羞。不过,我听见师姐在里面,嚷得好怕人,我就偷偷地去打听,她们说,怕是不大顺。”
  女孩子面皮薄,有意要避那两个字眼,点莺听了,怎么会不明白?唬得“哎呀”一声,“那可怎么办呢!已经大半天了!”
  “可不是都在担心吗?说孩子的一只手先出来了。”那女孩子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描述了,说:“大家都在骂施大哥呢,都说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点莺没有心思吃饭,筷子还捏在手里,说:“这也不能怪施大哥……只是,这麻烦事,告诉小师哥了吗?”
  “我的师姐,你可真是病得不清楚了!咱们小师哥,连媳妇还没娶进门呢,你把这事儿告诉他,不是存心要作弄他吗?”
  “不是那么说,他是掌班呀!”
  “这是女眷的事儿,掌班才不理会呢。好在有师娘布置,虽是很麻烦,并没有乱了套,里边是里边的事,外边是外边的事,四个班子的师父,师哥,还在正厅里喝酒划拳呢!”
  点莺到底不放心,就要下床,同时说:“那个罪哪里是人受的!折腾到现在,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得了,我还是去看看。”
  那女孩子上前一把按住,说道:“你不能去!你要是去管这件事,看师娘不骂你才叫怪!还是耐下性子,慢慢地等。”
  三辉前厅的宴席,午后开摆,一直摆到掌灯时分,仍是觥筹交错,笑语济济,酒席摆了这么久,随到随吃是一个原因,也因为多半吃的少,谈的多。有的兴头来了,还唱一段西皮散板,要么来段二簧,惬意极了。羽飞先是在主席坐陪,后来酒过三巡,师父白玉珀后边踱了出来,羽飞便起身来让,等师父落了坐,他就拿了酒壶,挨个地给客人斟酒。
  章学鹦是行内名丑,也在主席坐着。羽飞到他身边时,他也不起身,有意在端架子,全无师弟的谦恭态度。羽飞并不介意,往他杯中斟酒,学鹦的嘴皮一阵乱动,似乎说了一句话。因为人声嘈杂,听不见,羽飞就俯下身,学鹦将嘴凑到他的耳边,问道:“小师哥,我小嫂子呢?”
  羽飞听他这么问,就笑了笑:“你问大师姐呀?”
  “不是。我问你媳妇。哪去了?我要给哥哥嫂子敬酒,缺一个,我真闹不起来!”
  羽飞早就在疑惑,如何赛燕不到?看看一整天下来,天也黑了,象是不会来了。可是今天这样的场面,她照说非到不可。在他记忆当中,自小时起,赛燕从未有一次漏掉这种热闹。这一次不来,会不会又出什么事了?但这里又走不脱,白白地担心加着急,也没有办法。
  学鹦见羽飞不作声,就道:“小师哥,你去找赛燕去,我在这里给你圆场面,错不了!”
  羽飞便将酒壶放下来,说:“你别太淘气了,懂点规矩。我一会儿就回来。”
  羽飞才出大厅,迎面碰见小鹏,一脸的喜色,不等他开口询问,小鹏就气喘吁吁地道:“小师哥,先说给你知道:咱们大师姐,才生下来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两个小胖墩儿!”
  羽飞本来在为赛燕的事,很是焦虑不安。听小鹏这么一说,也不禁笑起来了:“我说是双胞胎嘛!快进去,告诉师父,也让大家都乐一乐!”
  小鹏应着,带蹦带跳地冲进去了。羽飞还未走出多远,忽听得后面“哄”然一声大笑,似乎有很多人乱纷纷地道贺。
  出了三辉的大门,街巷里冷冷清清的。偶而有两三个行人,低着头走路。刚才的一些高兴,触到这寂寞的夜,就烟消云散了。惟剩下原有的一份不安,因街景的渲染,越发沉重。
  大栅栏赛燕的小楼,亮着静悄悄的灯火。赛燕坐在卧室里,虽是睁着眼睛,却象在做梦。今天上午,已经装扮停当,要回三辉赴宴,却在镜子前面晕倒了。请来莫医生,一瞧,才知道怀上了孩子。这个事实,再简单不过,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本来这件事本身,确实没有什么悲伤的理由。连日来,她已经绝望得没有任何向往了。一直坐着,一直在出神,根本没有考虑什么,时间走得飞快,天黑了很久,她仍然无法去运用思维的能力,只是觉得很颓丧,很无望,一种无边无际的铅灰,将她牢牢包裹着,挣脱不开。
  听到开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当她看清羽飞的一刹那,终于清醒过来了。原来这一天下来,她都在想着一个问题,却没有意识到那个答案。直到现在,看到了他,立刻得出一个不容质疑的决定。
  这个决定使她更觉得累,她看着他,光是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长徒有子,是一喜;长出长后,又是一喜。因为这一点,白玉珀特别地高兴,几乎就是抱到了亲外孙一般。将两个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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