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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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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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主坐定之后,徐夫人道:“我这次请方先生来,也是我先生的建议。我们考虑了很久,觉得方先生在京里,是风雅名士,并且又与我们要托付的这件事,有相当密切的联系,所以我请了方先生来,代为传达我先生的意思,就是很诚恳地请方先生帮一个忙,去办一件事。”
  方掌柜见总统夫人这么说,又联想到那一封亲笔信,便知道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而且徐总统夫妇,是非常希望能办成这件事的。方掌柜回答道:“既是徐总统和夫人嘱托殷切,我当竭尽绵力。请夫人说一说看?”
  “我们听得外头人说,方先生与白老板,小白老板的往来,很频繁。尤其是和小白老板,是书中密友。这个消息,不知道确切不确切?”
  方掌柜点着头道:“是的。我和三辉两代班主,是老朋友了。”
  “这就好。”徐夫人安详地道:“前不久的小沙龙,方先生也在,对于白先生的才识,我们都很佩服。并且白先生虽然年轻很轻,为人却极得体,又聪明颖悟,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我也把那次的情形,和我先生说了,他也很觉得可惜,没有见白先生一面,不过我们商议了一下,出了个主意,觉得白先生既无缘做我们的亲子,一样可以做个半子。所以我想托方先生的尊驾,到三辉拜访一次,和白老先生,说一说我们的意思,并且问一问他是什么决定。因为我们听说,白老先生之对白先生,犹如父子,这样的事,就和白老先生商议一下,方先生看,妥当吗?”
  “很妥当。”方掌柜回答。所谓“半子”就是女婿,总统夫妇共守一个掌上明珠,其婚姻大事,必然异常重视。虽然徐夫人说得很轻松,但是不难想见,已有过一番相当郑重的夫妇认定,并且必已询问过徐小姐的意思了。至于徐总统一家今后,会怎么扶植羽飞,或是留洋,或是参政,那些平步青云,脱离黎园的事,就不得而知了。目下看来,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大约白老先生一点头,徐氏千金的花车大可以开出总统府了。方掌柜想到这里,不觉肃然,知道自己一旦承诺下来,务必要玉成不可,想了想说:“我就去拜访白老先生一次,不过,还不知道白老先生的心里,会是怎么样一个意思。”
  作为三辉名角,京都名旦,在城里大栅栏附近,赛燕就有一幢自己的小红楼。门口挂个对悬的宫灯,书着“梁寓”两个朱笔隶字。因为这幢房子,正处于北平热闹的地带,门口车水马龙地往来不停,那候在门宇下的一个听差,正立在那里闲看街景,对面就是个美国百老汇式的剧院,门口霓虹灯五颜六色地,陆陆续续延出一个吸烟的礼帽女郎侧影,那礼帽上,又是一行蓝色的英文广告,一跳一跳地闪着光,煞是好看。
  这听差正看得入迷,忽然一辆汽车在面前停了下来。听差忙看车号,认得是副总司令太太的,于是趋下台阶,一面招呼着“副总司令太太,您来了。”听差帮着打开车门,就闪身侍立在一边。副总司令太太一双穿着黑色跳舞袜子的玉腿,先落下车来,接着是一只戴着黑色网花长手套的纤手,一只紫羔皮的大麾袖子。
  副总司令太太下了车,先将一卷东西往听差手里一塞,就问:“梁小姐呢?”
  听差鞠躬道谢,收了钱道:“小姐在楼上自己的房间。”
  副总司令太太也不要人带路,径直地走了进去。她对这幢宅子相当熟悉。三绕两绕地,就到了后宅,进大厅往楼上走,一面扶着转梯的扶手往台阶上去,一面扬声喊:“赛燕!赛燕!”
  叫了一会儿,就见楼上阳台一个红影一闪,赛燕穿着一件鸡心领的法国睡袍,站在那里:“去对面跳舞吗?”
  “你还有心思跳舞呀!”副总司令太太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我今天特地来找你,就为一件事。”
  进了房间,副总司令太太先将大麾去掉了,又将领口的几粒扣子一松,就在屋南角的一张妃红的云母贵妇椅上半躺下去,转脸看见那小茶几上有一盒英国的女装香烟,就伸手取了来,弹出一枝衔在嘴上,赛燕按亮了打火机,对在烟头上,副总司令太太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时,就平空腾起一圈淡雪青的薄雾。
  “我看,投了个女孩子胎,就是不顺。”副总司令太太说:“象我,浑浑噩噩,什么也没有做,就快三十了,一想起来,心都凉了。本来,瞧着你年轻还小,十六岁的孩子,名气已经出去了,将来不愁没有着落,最近咱们叙谈了几次,我看你倒是个很难得的女孩子,虽然要和外头人玩,心里一直是有个分寸的。我又想一个女孩子,年纪又小,对着花花世界,哪有不昏头的道理?要说有这道理,左右只可能是为了一个人。并且对于这个人,早就是认起真来了。”副总司令太太扭头看看赛燕,询问道:“也许还有些年头了,是不是?”
  赛燕笑着往沙发上一靠:“干嘛想起来问这个?”
  “这个当然要问。我很为你担心。”副总司令太太道,“咱们都是女人,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清楚?可是越清楚,我越不忍心说。但这件事,瞒不过你去。早说给你,只怕还有个法子补救。”
  赛燕听了这些话,心就“突突”地乱跳起来,脸上虽是仍然在笑,脑子里早已乱了。副总司令太太犹豫了一会,坐正身子,将手中的半截残烟揿灭了,丢在烟灰缸里。这才说道:“我们副总司令,昨儿突然去总统府了。直到晚上才回来,我见他兴高采烈的,就问他怎么回事儿。”
  赛燕见这个开头,似乎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暗暗地松了口气,扬起脸问道:“怎么回事儿呢?”
  “我们副总司令告诉了我,可把我给吓坏了。”副总司令太太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他说,徐总统一家,要招羽飞做女婿。并且前几天,方掌柜已经去和白老板说了,白老板还推托呢。我们副总司令就和徐总统说,说亲事,哪还有女家追着男家的道理?白老板更没有推托的理由,他说,只要他亲自去一趟‘三辉’班,包管能成。”
  赛燕屏住呼吸道:“我师父性子倔,既然要推,怎么也不会答应。”
  “傻丫头!方掌柜是文劝,我们副总司令是武劝,你再看一看提亲的是谁?这都是明摆的事!”副总司令太太声音更低地道:“我们副司令升了副总司令,受的是徐总统的识拔,这份情,到现在还没还呢。如今有了这么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副总司令非办成这事不可,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一旦认定了要干,根本没有回头的时候。”副总司令太太停了一会,又说:“你师父是老江湖了,这一层厉害关系,他还能不懂?你师父有今天,完全是他极懂得与人周旋之故,所以对于这件棘手的事,他脾气再倔,也不敢不答应,不能不答应。因为他的班子,要在我们副总司令底下吃饭呀!”
  赛燕两眼看着副总司令太太。嫣红的两颊,早已变得雪白,那两片嘴唇上的红色,亦是逐渐淡褪下去,映着她极圆极大的黑眼珠,看着看着,一个彩色的人儿,竟完全换成黑白两色的照片了。
  副总司令太太有些慌了,抓着赛燕冰凉的两只手,不停地摇起来:“赛燕!赛燕!……”
  唤了好久,赛燕的眼珠,才极缓慢地一动,慢慢地移过来,看着副司令太太,忽然身子一矮,双膝跪了下去:“太太……我求求你……去和副总司令说说……还是……不要管这件事吧?”
  副总司令太太叹了口气,“我要是不帮你,我会赶着来告诉你?可是,副总司令的事,谁也劝不回来呀!”
  赛燕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眼底渐渐地窜上一层粉红的细浪,良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副总司令太太来不及穿鞋子,赤着两脚便追了出去,正看见赛燕两手抱着阳台的栏杆,要往外跳。副总司令太太踉踉跄跄地扑过去,将赛燕拦腰抱住,但赛燕拼命挣扎,双手死死地攥着栏杆不肯放。副总司令太太吓得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救命!救命——”
  这一通喊叫,把宅子里的听差都招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一阵扯,将赛燕硬是从楼上拖到楼下去了。赛燕坐在沙发上,仍是呜呜地在哭,散落的头发全都披拂下来,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副总司令太太惊魂甫定地跑回楼上,穿了大麾和鞋子,又跑下来,对听差道:“看好你们小姐,别让她寻短见,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
  说着,一溜烟地逃出去了,生怕多留一会,又有什么麻烦。出了宅子直奔自己的汽车,打开车门往里钻。一面对司机催促道:“快!快!”这司机开了车锁,一踩油门,汽车便“吱”的一声,拖着一线青烟射入夜幕。
  唯有对面的美国百老汇式剧院,一样悠闲地闪着霓虹灯。那高悬在夜空里的彩色吸烟女郎,仍旧高高地昂着一颗骄傲的头。

  自拈裙带结同心

  自从一星期以前,方掌柜来过之后,白玉珀一直在后院自己的房间里,闭门谢客。洪品霞觉得这件事,相当麻烦。然而左思右想,并没有一个妥当的办法,于是就说:“不如先告诉飞儿商量一下?”
  白玉珀坚决地摇着头:“别去烦他了!外面多少事,他得来处置,应酬又多,又要唱戏,哪里顾得过来?再说,他还是个孩子嘛。”
  洪品霞道:“推是推了,谁知道推不推得掉呢?”
  白玉珀双手捧着茶壶,看着那壶嘴上小小的龙头,说道:“这一回是方掌柜,下一回是谁,还看不出来。”
  照洪品霞的想法,很后悔当初没有早让这两个孩子成亲,她想了一会,说:“不然,就立刻办喜事儿,徐总统自然就不会再来了。”
  “来是不会再来了,也把人家给得罪了。不早不迟,他一提亲,咱们就抢着办喜事,不是存心和他顶着干嘛?”白玉珀说:“宁可慢慢去推,也不能急功求成。有些事推得久了,也就不了了之。谁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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