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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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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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的好养,就是不贴心,小的又太小。”那人揣摩了一会,才最后说:“还是大的吧,你去问问。”
  石妈慌得要哭,哀哀地道:“那不行!那不行!”那人看了石妈一眼,说:“你自己瞧着办吧,我还得去办事儿。”
  “先生!先生!”石妈急得一把拖住,那人便回过头来,却是不愿久等的样子,石妈把四处一看,见地生人疏,一时情急,咬牙开口道:“先生!您发发慈悲,就把小的留下吧!”
  那人听石妈一说,便站住了,遥遥地看了小克半天,是十分满意的神气,就从兜里摸出一大把银元来,数也不数便往石妈手中一放,说:“就这么办!”
  那人走到小克身边,将腰一俯,和言悦色地道:“跟我走吧!”
  小克将手向后一缩,昂着头问:“去哪里?”
  “去找你妈。”那人说着,便双手把小克一抱,直起身,不再看石妈一眼,登上一辆黄包车,一溜烟地向着南边的路道去了。
  北平城宣武门外的韩家潭,是京城里有名的大下处。那宅子四周的围墙极高,庭轩齐整,朱漆大门压着对铜门环,里进三道门楣,各有春联横批,入门穿廊。松竹梅岁寒三友栽种,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是个最大的正厅,门槛最高,廊柱最大,迎面是一幅关圣,两旁堂联:“长天色映秋江媚,梨园调奏曲苑新。”下面是花梨木的长供桌,香烛极旺,供着糕点旨酒,并有小小的三柱牌位,当中是唐朝的玄宗,左边一个是关公,右边是杨三奎。这是正厅,砖地铺得十分齐整,据说是宫里派人给校对的,所以门、窗、梁、棂处处精细工整。
  三辉的掌班白玉珀,今年四十七岁,闲时无事,好摆个棋阵,自己下着解乏,有时也和夫人洪品霞对弈,倒也悠闲自在。这日正与夫人下到酣处,忽听门外的石阶上“登登登”的一阵乱跑,脚步杂沓,似乎不只一人,白玉珀心中不悦,沉声问:“谁啊?这么没规矩!”
  一句出口,外面立时没了声息,好半天才蹭进两个小孩来,白玉珀一看,正是班子里唱老生的余承鹤和唱花旦的余双儿兄妹,这两兄妹是孪生,都是九岁。蹭进了正厅,“扑”地跪了下去,不敢作声。
  白玉珀便扭过头看着棋盘,随即问:“跑什么哪?”
  余双儿的声音,极清脆地道:“师父,是三叔回来了!”
  “哦”,白玉珀有些意外,很高兴地道:“是三泰呀!”
  白玉珀正要起身,却见一个人已一步踏了进来,一边用手摘着礼帽一边说:“白老板,这次不虚远行!给您带了个绝好的孩子!”
  白玉珀才站起身,已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十分吃力自那老高的门槛上跨了进来,这时正是中午,秋天的日光又亮又透,整个大厅里十分明朗,白玉珀定睛一看,还未开口,身后已是一声低呼:“好俊的一对眼睛!”那洪品霞原是坐于位上的,此时不但立起身来,还一径走到那孩子的面前,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白玉珀背着一只手,已绕那孩子,转了来回三四个圈子,便问道:“你多大了。”
  “我五岁”。那孩子的眼中,一直汪着两潭泪水,却是紧紧咬着嘴唇,不让那泪水滚下来。
  白玉珀看着这孩子一排糯米般的珍珠牙,便对李三泰道:“这是哪家的少爷吧?这身气度好呀!”
  “他的爹娘都死了。”李三泰答得很轻松,“给白老板做徒弟,这也是前世的缘份呐!”
  白玉珀没有作声,只瞧着那孩子微微地笑。洪品霞已蹲了下去,两手搂着孩子的肩膀,说:“你爹娘都没了,就管我叫娘吧!”
  跪在一边的余承鹤和余双儿,听了这话,双双对望一眼,俱都傻了,那孩子却道:“我自己有妈妈。”
  话极简短,却不卑不亢,听在耳里,并不顶撞得让人恼火,洪品霞还想开口,白玉珀说道:“叫师娘吧!”
  “孩子!快给师父师娘叩头!”李三泰扶着孩子的肩,教了一句。那孩子便退后了一步,低下头先用袖子擦一擦眼泪,一声不响地跪了下来。给白玉珀叩了三个头,转了个方向,又给洪品霞叩了三个头。
  “这一叩头,你就是我的徒弟了。”白玉珀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想了好久,开口说:“你往后,就跟我姓吧。”
  洪品霞插说:“瞧这么白嫩的小脸儿,不露出来真叫可惜了!就唱青衣吧?”
  “什么青衣!跟我!唱赵云!唱武生!”白玉珀将两手搓了一搓,一点头道:“有名儿了!就叫羽飞!白羽飞!响亮极了!”
  那孩子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又咽住了,还是李三泰在一旁说:“白老板,这孩子原来的名儿里,有个‘克’字”。
  “那容易,姓白,名羽飞,字”白玉珀轻轻一击掌,“字克沉”。说着便向余家小兄妹一指,“羽飞,那是你的师哥师姐,往后都得在一处练功了!”
  小羽飞便调转了身子,向着余家小兄妹逐一作揖:“师哥!师姐!”
  余双儿乐了。一笑,将一颗缺掉的门牙洞露出来了,脆生生地说:“你是我师弟!没说的!”
  承鹤是唱老生的,童音里有几分沙哑,听起来倒挺有趣的。说道:“以后有事儿,来问我好了,都是三辉班儿的!
  洪品霞见两个小兄妹一派大模大样的师哥师姐派头,忍俊不禁,“哧”的一声便笑了,拿手绢堵住嘴,指着李三泰道:“你要是真会办事呀,下回再找几个好孩子来!”
  李三泰不说话,一副极为中意的神气。照规矩走的话,师徒间要立份文书字据,规定年限任打任骂,生老病死、觅井逃亡,师门概不负责;学徒期间,演出收入全归老师。学生学艺之余,兼承做师门中各种杂务,伺候师父师娘。可是小羽飞没有族中的长辈带领,李三泰权且做个保人,白玉珀饱蘸浓墨写下自己的名字,李三泰拿着字据交给小羽飞:“孩子,该你啦。”
  小羽飞双手捧着那纸,逐字逐行的研究了半天,小声说:“我看不懂。”
  李三泰笑言:“看懂看不懂都是这回事啦,按手印吧!”拉着小羽飞的小手,在印泥里只一蘸,复往纸上“啪”的一压。
  白玉珀将手中收起的折扇,在李三泰的肩上敲了一记,也笑了。李三泰便长长地吐了口气,顺手掏出一块手帕,将额角细细的汗,轻轻地按了几回。
  手续办完之后,小承鹤带着小羽飞去柴房,指着那快堆到屋梁的炭条说:“这是给整个冬天预备的,师父师娘天黑就要烧炭盆,咱俩赶紧劈吧。”
  小羽飞不吭声,看小承鹤举着大斧子,用力的劈炭。小承鹤只道他不会,要显自己本事,越发卖力,高高举起,狠狠劈下,劈成的炭条都是相似大小,忍不住炫耀道:“看见没!这是真本事!”洋洋的卖弄了半天,身边静悄悄没声息,转身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小承鹤扔了斧子就往外冲,嘴里大嚷:“了不得了!师弟跑了!师弟跑了!”
  余双儿小脸吓得刷白,一双手拼命乱摇:“还叫!还叫!是你没看住,师父非打死你不可!”
  被妹妹一提醒,小承鹤也不敢再喊,两个孩子团团乱跑,小承鹤哭道:“不如咱们也逃吧,累死了苦死了,跑出去做叫花子都比在这强!”
  余双儿咬了会手指头,说:“先别嚷嚷,师弟跑不远,他是外地来的,人小腿短,看我撵他回来!”
  嘴里虽如此说,到底不敢贸然出大门,和哥哥咬了半晌耳朵,全没个着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没处抓的当儿,大门“咣”的大开,一个戴贡缎瓜皮帽的男人阔步踏入,腋下夹着个张牙舞爪的孩子,直闯进来,到了中堂阶前,将那孩子掷在地上,举足踏住,高声道:“白老板,这定是你们三辉班逃出来的小子,人赃并获,你要怎么谢我!”
  白玉珀听闻“人赃并获”四字,奇道:“赃物在何处?”
  瓜皮帽探入怀内一摸,手上便多出枚亮晶晶的黄金袖扣,天色既暮,这袖扣兀自精华四迸,躲藏旁观的余氏小兄妹俱目瞪口呆。瓜皮帽道:“这小子不知在何处受了奸人指点,来我的当铺,要拿这赊银子。不用说,定是盗了白老板的宝贝,要逃回原籍去!小小年纪,如此刁滑,实在可恨!他岂知我这当铺既开在巷口,必是白老板的交游之内,所谓天网恢恢,就是此话了!”
  白玉珀下了台阶,将袖扣接在手中,眯眼端详片刻,说道:“是了。这事欠下魏兄一个人情。白某记下!”
  瓜皮帽也就折身离去。临去之前,对地上的孩子厉声斥道:“就凭你这小玩意,还想忽悠白老板,告诉你放明白了!这江湖可不是你们家大院,一脚踏进来,永无回头!三个字:认命吧!”
  白玉珀见人已出了廊外,折身来到小羽飞面前,拿脚尖勾住腰,轻轻一送,这小家伙便如断线的纸鹞子般直飘出去,被廊柱硌回来,扑在地上,鼻血滴了满地,却不哭,趴在那里,瞪着白玉珀。
  白玉珀道:“这袖扣不是家里的,你在哪里偷来?不老实说,活活打死!”
  搁其他孩子,不被吓傻也会号哭,然而小羽飞气势汹汹,亢声道:“是我自己的!还给我!”
  白玉珀走至近前,默不作声立定,居高临下俯视那尘埃中的小人精。小东西毫不畏惧,恶狠狠盯回来。白玉珀道:“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你自己压了手印,管你几岁,都不能出尔反尔!有本事,熬足年头,红遍北平城!到那境地时,认不认我这师父,随你!要去哪个码头,也随你!”
  小羽飞不答。只是抬起手,将那仍滴里嗒拉的鼻血用力一抹。

  芳菲桃李盛梨园

  三辉的下处极大。就在正厅后头的三四折花廓后面,有个极大的园子。园里种得极多的梨树和桃树,绿绿的一片,中间倒空出非常空阔的一处场地,沙地铺垫得很齐整,寸草不生,一直到那高墙下面,都是清清爽爽的一片,只在场地的边缘,立着个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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