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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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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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莺不解,停了身段,看着羽飞。羽飞立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道,“青衣的科白,与旦角儿不同,讲究一个‘娴’字,念高了显得轻佻,念低了显得老成,嗓音高低的差域再大,也不能由着声音往上升,往下沉,唱戏要第一顾戏,不能为了亮个好噪子,就把白素贞唱成潘金莲。”
  点莺便将那句科白,重又念了一次,羽飞仔细听了一会,说道:“又平了点,你记住,平‘起’,平‘起’,就是了。”
  “那旦角儿就随意多了?”赛燕便问,同时自己念着锣鼓,“铿锵,铿锵,得得锵,锵得锵,”便念道:“忽听得”,顿一下,做个瞧科,“门帘儿响……”这才恢复本嗓“这对吗?”
  “旦角儿的京白,固然响亮一些,但也不能大做,不然,就串评剧上去了。”羽飞想了想,说道,“再有,就是念科白的时候,得适当地压一压嗓子,这样,再唱的时候,就显出音调格外地亮,就和水浅岸高的道理一样。”
  《断桥会》排完,点莺和小鹏都走了,赛燕便走到羽飞身边,说道:“今儿你可真给我面子!”
  羽飞见她赌气,笑了一笑,说:“你是不对嘛。”
  羽飞虽只有十五岁,但赛燕却一直将他当大人一样看,觉得当着师妹和小鹏的面,羽飞不回护她,就十分地不甘心,说:“嚯!还真训我呢!”
  “我是你师哥,我怎么不能训你!”羽飞不再笑了,口气依然和缓:“你好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还疯玩!再不管你,将来准叫人笑话。”
  “算咧!”赛燕嘟着嘴,蹲在地上,一面拿手指划地一面道:“人家都认错了嘛!要不你打我?”
  “我打你?”羽飞吃了一惊,忍不住要笑,说:“你现在是半个角儿,要想红全了,还得练,现在还不是你得意的时候。”说着,便起身向后面去了,赛燕听着那番话,竟发起呆来。默默细品那话里的意蕴,忽有一种别样的惘然,如有所失,却又不知失之所在,仔细想开去,倒不在那话的本身,反在那词句的上头,逐渐有些异处。
  赛燕将手拨弄着那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灰土,都忘了站起身回自己的屋里,想着羽飞似乎真是长大了,却又不知道长大了之后,与那未长大之时有何处不同,似乎就在这平常的琐语之中,感觉不那么如旧,赛燕想来想去,亦是理不出头绪,自己心头是渐渐地忐忑起来,就象那阳光下忽地来了片微云,不能朗照,又挥之不去。
  赛燕没精打采地将头一抬,却见承鹤立在前面。赛燕看了他半天,叫了一声:“大师哥”。便依旧去拨那地上的土。
  承鹤半皱着眉头,说道:“我瞧了你半天了,你有心事?”
  “没呢,”赛燕懒懒地,“大师姐呢?”
  “哦,她跟师娘出去了。”
  “去哪了?”
  “大概是副司令的太太家请去玩牌。”
  “哪个副司令?”赛燕蹲在地上,抬头看看承鹤,“石副司令?”
  “是他,他后头有个徐总统呢。”承鹤似乎有很多消息,挑拣了一会,才说:“徐总统跟过去的摄政王差不多,还要大一点。要不是当年孙中山北伐,谁也不知道陈炯明都是他的人,石副司令管咱们东北,还得靠徐总统扶一把,不然,直系奉系还能二虎共山?”
  承鹤还想往下说,可是赛燕不感兴趣,说道:“徐总统和石副司令家里,老有人来听戏,请师父和小师哥去,你知道吗?”
  “这没有什么,咱们三辉在程长庚那时候,唱了同光两朝呢。”承鹤将手向前一指说:“这房子都是那时候宫里给银子盖的。”
  自程长庚时候起,三辉在四大徽班里就为首强,是北平城里最响的班社,一直维系了三十多年,不见衰势,再到杨二奎杨月楼,就到白玉珀这一代,所以国中的显贵,凡在京的多有往来。班里的孩子自小,说起那些当势的人物,都是一串一串的名字头衔,很引为常事,那赛燕和承鹤这些孩子,又与四箴堂科班的孩子不同,由师父师娘自小调教,更是见多识广,所以赛燕不以为意地便说:“副总司令总得来请我,那时候我也不去。”
  “你不去,我去呀!”承鹤笑嘻嘻地果然扬了几张柬子出来:“实话告诉你,凭你旦角怎么红,红不过唱老生的。里说,‘京班最重老生,向来以老生为台柱’,你瞧瞧,这不都要请我的?”
  赛燕看着那柬子,十分眼馋,又不服气,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承鹤又说:“你以为你小师哥当真攻武生呀?那是年轻的时候悠着玩儿的,他须生才是正儿八经唱得本色!程派!你知道为什么?一个准班主,要不会老生,绝对压不住班子!”
  赛燕觉得承鹤,很有几分卖弄。因为他说的事,并不怎么太新鲜,自然只有一个解释:承鹤这么故弄玄虚,是为着逗自己不高兴。这显然和小时玩的把戏是一样的,赛燕有心不生气,却不能不恼火,因为她虽只有十三岁,却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看待,往往看待小孩子,是一种“糊弄”的态度,赛燕对这种态度,是非常地不满,所以郑重其事地说:“小师哥当不当班主,关大师哥什么事?他唱得好不好,又关你什么事?”
  承鹤见赛燕真不高兴了,也就不再开玩笑,说道:“不关我的事,这话不错,”下一句想忍,终究没忍住:“可是关你的事呀!”承鹤见赛燕连眉毛都直竖起来,知道真动火了,一迭声地说:“狗咬吕洞宾!狗咬吕洞宾!”抢在赛燕开口之前,一溜烟地走开了。
  东交民巷北邻正阳门是进入内城最便捷而又可为外来人居住的地方,于是做生意也好,进京赶考也罢,都热热闹闹地聚在了这个地方,真可谓四面八方来客,三教九流汇集。最早加入这个群体的外国人是高丽人和俄国人,他们带来人参、珠宝和皮毛。生意做大了就涉及到住宿,储运以至公文的办理,于是东交民巷附近出现了不少外事办公机构,比如四泽馆、高丽馆等,还有专门办理外交公文的鸿卢寺。
  这日,赛燕和点莺闲来无事,逛至此地。见路口一帮老人在下棋,落子噼叭,叫声四起,老人们的身后立着个戴瓜皮帽的汉子,在他旁边有一个外观像衣柜的“洋玩意”,这个“洋玩意”中间由一块硬纸板隔开,纸板两侧各打两个孔系上线绳。绕足了圈后拉紧线绳,纸板就会快速转动,不少人坐在那,透过安装在柜子上的放大镜往里看。汉子在一边高唱:“打北边来了个大花猫,蹬了蹬腿,躬了躬腰,小朋友说了,为什么你家的猫不抓老鼠?原来是个瞎猫。”
  赛燕忙拉点莺道:“有西洋景呢!咱也瞧瞧去!” 两个小姑娘巴巴的等了半天,没个起身的。点莺望见街角有个算命摊,一位先生安坐在桌子后面,便对赛燕道:“这里人多,不如咱们抽签去!”
  两个小姑娘来到摊子前掇了凳子坐下。赛燕说:“我先摇。” 将签筒取在手里,哗啦哗啦晃,掉出一支签来。赛燕攥在手里,且不交给先生,唤点莺来摇,点莺也摇了一支,赛燕将两支都拿着,往先生面前一递:“麻烦您,给解一下吧。”
  先生道:“两位小大姐,是问什么?”
  赛燕瞧着点莺道:“你问什么?”点莺答:“随你。我都行。”赛燕便说:“那么咱俩问一样的好啦!”转向先生,粉面通红,小声说:“问姻缘。”
  先生“哦”了一声,看着签道:“这两支,一个是生死夫妻,一个是红线夫妻。却不知哪支是哪位小大姐的?须要分开来说。”
  赛燕伸头一看,吐舌头道:“坏了,弄混了。重抽吧!”
  先生说:“抽了便抽了。如何当作儿戏,还有重抽的!设若是活的不自在,也来重活一次不成!”
  赛燕气恼,“噌”的立起:“不抽就不抽,恶声恶气的,难怪你这摊子生意这么差!”
  拉着点莺就走。也不看那西洋景了。转过几条巷子,点莺道:“却不知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生死夫妻如何?红线夫妻又如何?”
  赛燕道:“生死夫妻好。定是同生共死。红线夫妻也好,定是牵连不断的。咱俩都挺有福气。”
  点莺道:“这签解的古怪。倒像是一个命的两样说法。”
  赛燕说:“那人疯癫,不见得准。若真是准啊,回头咱俩做份大礼来谢他!”捂嘴偷笑道,“咱俩果然都嫁了,他这摊子,还不定在哪儿呢!”
  点莺道:“没羞!这就想嫁人了!”拿手在赛燕脸上一拧,便跑,赛燕嚷道,“你是个玉洁冰清的仙女,一辈子不用嫁,这算是本事呢!”撵着点莺打,一路闹到家门口。因怕惊动师父,方偃旗息鼓,仍是互相掐了一会,才各自罢休。
  陈家巷那条街上的鉴宝堂,是京城里极大的一家书画店铺,兼营珠宝。那鉴宝堂的掌柜姓方,人称“方神眼”。因送到鉴宝堂的书画珠宝,纵是极其精妙的赝品,方掌柜亦能一眼看出端倪。因这一点上,鉴宝堂则成为真迹古宝所在。京城里爱风雅的官员,常来游足,不时给资金携助,把鉴宝堂的规模愈扩愈大,库银充足。凡来卖的书画珠宝,只要确为真迹,当时就能付银收买,收藏日渐丰足,渐渐就象古玩店一般,社会名流纵使不买其货,也常来观赏评论。方掌柜为抬举来的贵客,把门面又大大修葺了一番,辟了许多西式的客厅,供那些官员小憩,鉴宝堂便成为高官显贵与名士豪绅的沙龙,古韵敦厚中又有一种奢华的富贵之气。
  十一月份的京城,天气已相当寒冷。方掌柜将那朱漆的大门虚掩着。这天上午,刚走了几个上海的买办。方掌柜睡了午觉起来,有些乏力,又挺冷,先在门口看一看,刚落了雪,才放晴,又是下午二点来钟的时辰,外面亮得耀眼,方掌柜便回到屋里,在店堂里坐着,拿一份当天的报纸在看,刚看了第二版,就听那大门“吱”地响了一下,方掌柜抬头看时,却是走进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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