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历史不再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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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历史不再徘徊-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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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学大寨的运动夭折,以至贫下中农受气,阶级敌人高兴。这六省在中国由东南到西南占据了五分之一的版图,如此广大的地区发生了问题,可见事关重大。所以,陈便以一敌一地提出“三大一高”来对付“三反一砍”,也即坚持大批修正主义,大批资本主义,大于社会主义,更高地举起大寨红旗。五天之后,华国锋接着陈的话头说:“这是关系全局的大事,它将极大地促进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蓬勃发展。” 
  这等于是为今后的农村工作方针定下了主调。  
  按照华国锋对八亿农民的要求,在即将到来的1977年,他们并不是要筹划“包产到户”,甚至没有必要顾及填饱肚子的问题,而是要将精力集中于一场揭发批判“四人帮”的“政治大革命”,他借用毛泽东对付日本人和蒋介石的一句名言,说这是“大打一场人民战争”。 
  华国锋把他的意识形态领域的“人民战争”细致地分为四个战役,并且计划至少用一年的时间来实现他的胜利。(1976年12月28日《人民日报》。)不过,他此时没有想到,随着江青和她的同党的失败,意识形态的争斗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已经黯然失色,在普通人中间也只剩下一种厌恶,不会再有崇高的激情。他更不会料到,两个月后他发明的“两个凡是”,在新一代领导中间引起第一次重大分裂,使眼前这场意识形态运动的实际进程与设计之间,形成极大差异。这是后话。现在,华国锋的动员立竿见影,五千名代表连夜学习,连夜批判,把北京大大小小的宾馆里糊满了大字报。中共最有权威的报纸《人民日报》,在它的版面上用诗一样的语言描述了当时的气象:  
  怒火,在代表们心里熊熊燃烧! 
  仇恨,在代表们胸中翻滚激荡! 
  来自祖国各地的五千名代表, 
  同仇敌忾上战场, 
  万炮齐轰“四人帮”。  
  这种充满感情色彩的指斥与声讨,至多只能造成一种心理上的气氛,而于理性的判断则要大打折扣。但对华国锋来说,仅仅有这些也就够了。不过,事情还是出了一点麻烦。经过二十年政治上的划线站队,中国人的心态已如条件反射,每有风吹草动,先自分开阵营。这时候也就有人提出“四人帮”是左派还是右派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中国政治舞台上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是1971年9月林彪垮台之后,由毛泽东率领的对林彪的批判。当日对于林彪是左派还是右派的问题,曾经议论纷纷了好大一阵,不得不由毛泽东出面作出最后的裁决。毛泽东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林彪形“左”而实右,是极右。仅仅这一句话便将左派林彪赶出了左派的阵营。现在,同样的命运落在另一群左派身上,而毛泽东逝世已有三月,事情只能由华国锋来作了结。这一来,便诱使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华说道:

风起青萍末(8)
“他们是极右派,是彻头彻尾的走资派,是穷凶极恶的反革命派。什么‘左派’,什么‘激进派’,他们的路线,右得不能再右了!”(1976年12月28日《人民日报》。)  
  看得出来,华国锋对江青的判断是继承了毛泽东对林彪的判断,但他的表述显然不具有毛泽东那样的简洁与自信。为了支持他的结论,他提出的证据冗长而笼统。他实际上是在述说中国若干年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遭受“四人帮”的迫害。包括周恩来这一代开国元勋;包括依然权力在握的和失去权力的各级党的领导人;包括工人和农民;包括青年;包括军队;包括汉族和汉族以外的其他民族;甚至包括毛泽东本人。华国锋希望中国所有的人,都能和他站在一起来痛恨“四人帮”,这无论从心态还是从策略来说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所描述的这样一幅图画之黑暗,与过去几十年党在人民中间极力渲染的光明成了鲜明的对照。党中央主席有勇气承认这样的事实,令人惊讶。华国锋的错误不在这里,可是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四人帮”,并且作出“右得不能再右”的结论,则令人生疑。他把毛泽东列入受迫害者的队伍,显然是想把毛泽东的夫人排除出毛泽东的体系之外。既然毛泽东是左派,江青们是一定要成为右派的。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成为全体中国人的敌人。这样的推理固然可以成立,但它在日后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则又出乎“英明领袖”的意料之外。 
  现在,面对五千领导者和他们背后的亿万农民,陈永贵尽其所能为华国锋的逻辑提供注释,不过,显然并不成功。他对着听众陈述了“四人帮”反对大寨,反对华主席,也反对毛主席的罪行。所列虽然详尽,却有些琐碎。平心而论,江青与华国锋在毛泽东去世后确已势同水火,但是若说江青一贯反对大寨,实难令人信服。凡对中国农事稍有注意的人都会知道,“四人帮”是如何鼓动“学大寨”的风潮,大寨的男女老少又是怎样感极而泣地迎接江青的到来,而且,人们也很难看清大寨的经验与“四人帮”之“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有何区别。所以,将“四人帮”归入“极右派”,就连华国锋在政治局里的同事是否完全同意,都很值得怀疑。这一点在两年之后终于得到证实。而现在,他们中的大部分还不能意识到,在他们的“万炮齐轰”之下,不仅“四人帮”的理论将在中国破产,而且人民公社的理论也会遇到麻烦。对人民公社的理论进行修正是必要的,而学大寨运动的继续推进,无疑是在强化这种理论。在把有害的大寨经验作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加以巩固的时候,又怎能在七亿农民中间清除“四人帮”留下的遗产? 
  但是,按照华国锋的作法,当日农村中弥漫着的对于大寨和对于公社的种种不满和失望,便成了“四人帮”的罪孽。陈永贵在他的报告里面,即用很大的精力来指责“四人帮”到处破坏学习大寨,“闹的很多地方分田单干,两极分化,黑市买卖猖獗,集体经济瓦解”。陈还把一个叫做温州的偏狭的地方作为攻击的目标,毫不含糊地说,那里的分田单干是“四人帮”纵容的结果。这位副总理代表党中央宣布,包产到户是“四人帮”向学大寨的运动发起的政治挑衅,因之,与“四人帮”的分道扬镳,也就是“对少数地方的‘三自一包’,分田单干,要坚决纠正”(1976年12月28日《人民日报》。)。很明显,这样的方针如果得以延续,将给中国农村带来重大的政治后果。 
  陈永贵的讲话令满场掌声经久不绝。这些鼓掌的人里面,显然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正是由于与“四人帮”奉行的理论的决裂,导致了两年之后的中国出来一个“分田单干”的小岗,且从此一发难收。 
  华国锋取得了胜利。他打倒了“四人帮”,但却留下了中国农民已经厌恶的一种制度。他的胜利最辉煌的时刻是在1977年,而人民公社终于日暮途穷以至败象毕露,亦出现在这一年。  
  1977年是人民公社这个幽灵在中国农民心中日益可怕起来的一年,但是,在整个中国,大多数像小岗一样的村庄,仍然没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那时候,中国人还未从大同社会的梦呓里醒来,邓小平还在京城北面一个无人注意的四合院里养精蓄锐,他在日后发动改革所倚重的左右将帅还毫无影响。华国锋此时看来是势不可挡,如日中天,并且可以很容易地将自己的第一炮打响。首都和地方的报纸一律以通栏大字标题连篇发表着鼓舞士气的文章,农村中两亿多个有线广播喇叭一齐呐喊,告诉乡下的农民,北京召开了一个决定他们命运的会议。在中国,这往往是一个运动高潮涌来之前的序曲。官方还精心地组织起成千上万的社员聚集在田野之上,挥镐推车,抬筐背篓,以证明华国锋的号召迅速地在农村中鼓舞起雄壮的场面。

风起青萍末(9)
京城的信号传到江淮丘陵的时候,已是这一年年初。隆冬时节,日短夜长,凌晨。星光未褪,凤阳一觉醒来,发现城中古老的钟楼再度成为革命的心脏。那上面的高音喇叭不断地重复着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其主旨在于动员农民行动起来,大批资本主义和大干社会主义,横七竖八的广播网络则把那钟楼的触角伸向每一个角落。这样,华国锋充满激情的声音,便控制了整个凤阳县的村村户户。 
  凤阳为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祖居之地,时称濠州。他在天历元年,即公元1328年生于一个佃户家中。佃户没有耕地,靠租种他人土地为生,在乡下是最贫穷的一类。朱元璋十七岁为行童,游方化缘于淮西,也就是出家到寺庙里做了一个小和尚,云游四方乞讨度日,二十五岁投郭子兴麾下为卒,离凤阳平天下,直至四十一岁称帝,是为明太祖,次年下诏于凤阳营建中都。所以,这里至今仍然留着诸多关于朱元璋的遗迹,其中最为隆重的一处,是古城中心的钟楼。楼高数丈,由小块望砖所筑,色青。到了公元1977年,已经数百年风雨剥蚀,斑斑裂裂。城头间有野树杂草,淡妆浓抹,如一条恍恍惚惚的龙蜿蜒在空中。当日统辖太祖中都的地方官吏主持修筑这个建筑,乃是为了永久地悬挂一口铁钟,钟脊铸有“皇图巩固”、“帝道遐长”八字。中都城门之上,镌有“万世根本”四字,字体楷书,雄浑庄严。这些一厢情愿的箴语,价值并不在于实际的效用,而是具有某种象征。在我们这个国家漫长的历史里,为人君者数以百计,无不希望家传万世,却没有一个可以如愿,朱元璋亦不能例外。但他毕竟生长于乡间贫户,深知物力艰辛以及土地之于农家的珍贵,他之所以沦为行童游走四方,说来就是因为没有土地!在他看来,土地乃是万世之根本,其所具有的意义可以成为大明王朝的基础。他正是从这里出发去平均地权,建立了一个自耕农的社会。而在共产党看来,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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