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如果我说实话,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其实我来这边并不是要擦鞋的……”
“我知道。”
“这里没有灰尘,没有人要擦鞋;只有住在里约——圣保罗公路附近的人才需要擦鞋。”
“所以你可以不用背这么重的家伙过来,不是吗?”
“如果不是背着鞋箱,他们就不会让我出远门,只能待在我家附近。得三不五时回家露个脸,你懂吧?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就得假装是要去工作。”
他因为我的逻辑而发笑。
“如果是去工作的话,家里的人就知道我不会去惹麻烦讨打了。”
“我不相信你有你说的那么坏。”
“我根本一文不值。我坏透了。圣诞节那天为我降临的是小恶魔,所以我什么礼物也拿不到。我是个害人精、小坏蛋,是小狗、是没用的人。我姐姐说,像我这样的坏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生。”我的神情很认真。
他诧异地抓抓头。
“光是这个礼拜,我已经被揍了好多次,有几次真的很痛。有时候根本是胡乱冤枉我。反正所有的事情都会怪到我头上,他们就是习惯打我。”
“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一定是魔鬼在旁边鼓动我,然后……我就放手去干了。这个礼拜我放火烧维金纳家的围篱;叫寇迪丽雅小姐胖鸭子,害她大发脾气;我还把布球当足球踢,结果那个愚蠢的球飞进窗子,打破了娜西隆小姐的大镜子。我用弹弓打破三个灯泡,还拿石头丢艾伯先生的儿子。”
“够了,够了。”他掩着嘴窃笑。
“还没完呢。谭诗纳小姐刚为院子里的花草插完枝,我就把它们全部拔起来;又强迫泊罗森娜小姐的猫吞弹珠。”
“啊!这可不行喔。我不喜欢看人虐待动物。”
“但是那个弹珠不大,很小一颗,他们给猫通便之后就拿出来了。结果他们没还我弹珠,反而请我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丝。最惨的一次是我正在睡觉,爸爸拿拖鞋狠狠地打我,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那一次我们一群小孩子一起去看电影。我们买的是二楼的票,因为比较便宜。然后我得那个……你懂吧?所以我到角落去解放,水自然就流到楼下去了。如果我到外面上厕所,就会错过一部分电影情节,这样不是太蠢了吗?你也知道,男生都这样,只要一个人这么做,全部人都会照做。所以每个人都有样学样到角落去解放,结果水流成河。后来戏院的人发现了,而且马上就知道是保罗先生家那个男骇干的。他们罚我一年之内不准踏进班古电影院,直到我学乖为止。那天晚上电影院老板跟爸爸告状,他觉得这件事一点也不有趣……”
我讲得兴高采烈,但米奇欧还是闷闷不乐。
“好啦,米奇欧,不要这样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呢,毫无疑问是树中之王,就像路易绝对是我们兄弟里面的国王一样。你要知道,人的心是很大的,放得下我们喜欢的每一样东西。”
他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米奇欧?和你讲话真的很无聊耶。我要去打弹珠了。”
起初我要求守密,只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让大家看到我坐在扁过我的人车上,后来继续保密,则是因为有秘密是很有趣的事。在这方面葡萄牙人倒是很听我的话。我们发了誓,到死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友谊。第一是因为他不想让所有小朋友搭车,所以如果我看到认识的人,甚至包括托托卡,就要弯下身躲起来。第二,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介入我们的世界。
“你从来没有看过我妈妈吧?恩,她是印第安人,是真正的印第安人家的女儿喔。所以家里每个人都是半个印第安人。”
“那你的皮肤怎么这么白?而且头发还是浅金色的,几乎接近白色了。”
“我是葡萄牙这一半的啦。妈妈是印第安人,皮肤很黑,头发很直,家里的小孩只有葛罗莉亚和我是金丝猫。妈妈在英国纺织厂工作帮忙家用。前两天她在抬线轴的时候觉得腹部很痛,痛到必须去看医生,医生给她一条腰带保护脱肠的部位。你知道妈妈对我真的很好,她打我的时候只拿院子里的小树枝,而且只瞄准我的腿。她总是很累很累,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连话都不想讲。”
车子继续往前开,我继续讲。
“我大姐就不一样了,男朋友不断。妈妈要她带我们去散步的时候,会叫她不要往街的那一头走,因为有个男朋友在转角等她。好啦,她往街的另一头走,结果有另一个男朋友在等她。她的铅笔老是不够用,因为她不停地写情书给男朋友。”
“到啦……”
车子开到了市场附近,他在我们讲好的地方停下来。
“明天见啦,小家伙。”
他知道我会想办法经过他停车的地方,找他喝点饮料、买几张小照片。我已经摸清他哪些时间有空了。
这场游戏已经持续超过一个月,超过很多。我万万没想到,当我告诉他圣诞节的事时,他那看起来成熟理智的脸上会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他的眼眶湿润,摸着我的头向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有拿不到礼物的圣诞节。
日子就这样在快乐中过去,连家人都开始注意到我的转变:我不再那么常恶作剧,而是常常一个人躲在后院,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尽管有时候恶魔会战胜我的决心,但是我不像以前那样满口脏话、调皮捣蛋,街坊邻居的生活也因此清静许多。
只要他有空,就会开车带我去走走。有一次兜风途中,他停下车子对我微笑。
“你真的喜欢搭‘我们’的车子兜风吗?”
“这辆车我也有份吗?”
“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好朋友就是这样。”
我高兴得不得了。啊,真希望我能告诉所有人,我也是这辆全世界最美丽车子的主人之一。
“你是说,我们现在完全是朋友了?”
“是啊。所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先生。”
“你长大以后还要不要杀我?”
“不,我绝对不会的。”
“但是你说过要杀我的,不是吗?”
“那只是气话。我绝对不会杀任何人,因为连家里杀鸡我都不敢看。而且,我发现你和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你绝对不是饕餮什么的。”
他差点跳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
“饕餮。”
“你知道那时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艾德孟多伯伯教过我,他很聪明,城里有个人要请他编字典呢。到现在为止,他唯一没办法教我的就是‘碳化矽’是什么东西。”
“先不要转移话题。我想听你说说看,饕餮到底是什么意思。”
“饕餮是贪吃的人。以前印第安人不是会吃人吗?巴西历史里面有一张图,就是印第安人在拨葡萄牙人的皮,准备吃了他们。印第安人也会吃敌人部落的战士,就和食人族一样。不过食人族生在非洲,而且喜欢吃留胡子的传教士。”
他放声大笑,中气十足,没一个巴西人比得上。
“小家伙,你这个小脑袋瓜是金子做的,有时候真让我害怕。”
然后他认真地看着我。
“告诉我,小家伙,你几岁了?”
“要说谎话还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我不想要说谎的朋友。”
“是这样的:其实我只有五岁,但是我要假装是六岁,不然我就不能上学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就送你去学校呢?”
“想也知道!大家都巴不得能摆脱我几个小时。你知道什么是碳化矽吗?”
“你在哪里看到这个词儿的?”
我把手伸进口袋,在打弹弓用的小石子、小照片、陀螺绳、弹珠中摸索。
“在这里。”
我掏出一块金属牌子,上面有个印第安人的肖像,他的头上插满了羽毛;另外一面写着“碳化矽”。
他把牌子翻来覆去地看。
“呃,好吧,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找到这个的?”
“这是从爸爸的表上拿下来的,原本系着一条皮带,可以挂在裤带边。爸爸说那个表要留给我继承,但是后来他需要钱,就把它卖了。那个表好漂亮喔。他把这块牌子拆下来送给我。我把皮带切掉了,因为上头有股很重的酸腐味。”
他开始用手摩挲我的头发。
“你是个很难懂的小男孩,但是坦白说,你让我这个老葡萄牙人的心里充满了欢乐。真的是这样。现在我们上路吧。”
“太好了。再等一下下。我要谈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说吧。”
“我们从现在开始是朋友了,对吧?”
“毫无疑问。”
“连车子也有一半是我的,对吧?”
“有一天会全部变成你的。”
“是这样的……”我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你咬到舌头啦?这不像你嘛!”
“你不可以生气喔?”
“保证不生气。”
“我们的友谊里面,有两件事我不喜欢。”话没有想象中容易说出口。
“哪两件事?”
“第一,如果我们两个是好朋友,为什么我要‘先生’长、‘先生’短的叫你?”
他大笑起来。
“那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老兄或哥们都可以。”
“哥们不好。我会把我们的所有对话讲给米奇欧听,但是如果是‘哥们’就很难念了。‘老兄’比较好听。你不会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这个要求很合理啊。这个米奇欧是谁?我从来没听说过。”
“米奇欧就是小鲁鲁。”
“呃,小鲁鲁是米奇欧,米奇欧是小鲁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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