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世绘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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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世绘衣冠冢-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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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将军,一个巫祝,本以为这二人的风花雪月会十分轰轰烈烈。拂蝣正想如此回答,却又仔细想了一想,自己在期待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可期待。

    山盟海誓是戏文,戏外哪里会有那么多荡气回肠的情事。而现实的残酷性远远超乎戏文,往往是你还什么都没准备好,这一切就措手不及地来了,躲不过,逃不掉,最后正应了一句话:得之所幸,失之是命。

    容谦在雪中高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在狂风之中瞬间被撕扯四散,战马突然一下陷入深雪中失了蹄,悲鸣一声一头栽倒下去。他不顾身上狼狈,慢慢从雪中爬起来,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终于她停止了吟咒,款款转身,目光带着浅浅笑意穿过肆意的暴雪望过来。

    “你来啦。”

    他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几步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复活它啊。”巧笑嫣然,漫不经心的语气,身后冰层隐隐发出破碎声。

    “这里封印的,是我的真身,等我恢复力量就淹了京城。”

    容雪仿佛料定他不会对自己出手,携着剑对准了他,在风雪中绽开冷冽的杀意,而她的眉目在剑锋之后亦渐冷起来。

    容谦盯着她,脸色渐渐泛白:“你要让所有人死,也包括我?”

    身后冰河发出嚓嚓的巨响,大地微微颤动起来,她轻快地摊开一只手坦然道:“容谦,知道我当初为何收留你么?”

    看着三分陌生的笑意,他下意识预感到不妙,寒雪刺骨的风中,他连连退后几步紧紧捂住耳朵,那轻灵似早雀的声音却还是无法隔断地声声入耳,一字一句,无比真切。

    “因为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啊,你看,带着你不就安全多了?最后我助你当了将军,我便是将军的师傅,谁敢怀疑我?”

    风雪肆意呼啸,她轻轻笑着,一步步走向变了脸色的容谦,最后猝然出剑,风雪中翩然闪过肃杀之意,他连忙拔出腰间铜剑勉强抵挡这一下,剑身相碰咔咔作响,嫣然笑意缓缓绽开:“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对我刀剑相向。”

    “但是我会。”她眉梢眼角盈盈一弯,竟是一抹活泼的笑意。

    “你不是要护国吗?那就第一个为它的复活开血祭可好?”

    暴雪疯狂扫过,卷起漫天白茫,天地皆失了色,纵然是他久经沙场,迷茫间竟恍惚了神,在她气势凛凛的攻击下连连败退下来。

    最后清脆一声响,他的剑被狠狠劈作两半,大妖破冰而出,竟是一条巨蛟,庞大的蛟身仿佛遮了日,天地都渺小下来。

    他跪倒在雪中,眼前伊人居高临下地冷冷将剑锋对准他,清凌凌的眼神如刀刃。

    容谦恍恍惚惚抬头看她,眼前有着好看笑靥的女子,那是他的师傅,他心头之深爱所至。

    如今,正将剑对准了他。

    他不知是什么感觉,陪伴了十七年的那个人,此时此刻,终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一切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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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如故
    “可这十七年,我不相信你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了解你,你不是无情之……”

    “容将军,你可真有趣。”容雪打断他的话,盈盈笑意带上一丝嘲讽意味:“那是你以为,你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不会成全我复活它,”最后,一字一顿地讥诮道:“也不会任由我……在此时此刻,对你举起剑。”

    她身上的暗香隐约透过风雪传来,也许是错觉,在他看来却如此清晰,伸手便可触及。昔日那香淡雅,如今却若有若无,忽远忽近,莫名一种妖异之感,引得他一阵失神。

    这十七年的师徒恩,昔日的铮铮誓言,以及那一腔热情,难道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空幻?都只是她为了自己复仇而布下的棋局?

    “不。”半晌,他突然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响起:“你在说谎,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复仇,何必与我说这些?”

    说到这里,容谦的语气添了几分力度:“容雪,你在说谎,如果你对我一丝一毫感情也没有,就根本不会对我说出来。”

    风雪之中她微微的笑意嫣然,无声漫开一种清冷之意,慢慢便渗入了骨。

    “就算这是真的,你呢,如今不会再蠢到继续爱我了吧?”漫不经心的语气,这些年她的眼神如同隔了一层雾,至始至终也从未被看清过。

    容谦僵了僵,此刻全身都被刺骨的寒气侵蚀,唯独内心翻腾得灼人。他沉默了一刻,突然缓和了深沉的目光,再次抬眸直视她,缓缓开口:“如何不爱?我的命本就是你给的,你拿去也无妨。”

    “容雪,如果是你的话,这一城与你,我会选你。”

    巨蛟静静垂首,乌云中依稀现出的灰蒙天光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失,衣衫猎猎作响,她嘲讽的笑意凝滞了一瞬,然后渐渐褪去,换做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沉寂。静静与他对视了一阵。

    “为何?”

    他看看断作两截的剑,剑柄上还刻着属于将军的印,忽然想起那年城中繁华如初,道旁树木繁盛,桃花开得特别灿烂,花瓣一直铺了满路,她牵马走在旁,扬起明媚的笑“你要不要糖葫芦?我买给你吃。”……

    只是如今,茫茫大雪将一切美好的记忆掩埋,完美地作了陪衬,显得愈发凄凉起来。

    远处隐约扬起雪雾,又依稀响起几声马鸣,只是他们都不曾注意到,她或许是失了神,就连那高高在冰河中仰起头的巨蛟亦没有注意远方异动。

    “我不是英雄。”他苦笑一声,定定望着她,企图从那隔雾的目光中寻找到一丝温柔明媚的意味:“做不到无私,我说过我要守护国土,但我错了。如今,我只想要和你一起,怎样都好。”

    怎样都好。

    就算是这国土被大妖倾覆,溅上百姓的血也好。就算是他半生戎马得来的功名,一瞬之间作尘土,也好。

    一局好棋。

    她的眼神渐渐沉敛,不顾风雪肆意卷起衣袂和青丝,静静望着他,仿佛要从这早已成熟的眉眼中寻到一丝昔日韶华中少年的光影,纵然是十七年一心复仇的她也不免恍惚一瞬。

    风雪中,一支尖锐的铁箭对准了她,鹰箭羽象征着禁军的身份。

    得之所幸,失之是命。拂蝣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其实这命数中也有几分人为所向。如果当年容雪没有犹豫那么久——这样隐忍的心思,多年前就已布下棋局,先是恢复法术,再是慢慢唤醒大妖,直至最后大妖彻底苏醒,如果她能果断到最后,如今早已实现了十七年来的复仇大计。

    可是偏偏最后一刻,她即将对他举起剑,然后操控大妖湮灭这一城的时候,犹豫了。

    暗处终于传来尖锐的破风声,连风雪都被那决然的杀气一惊,滞了一瞬,然后忽地一扬,铺开刺骨的凛冽。

    被乌云掩住的天光忽然明媚起来,巨蛟已经软软地倒入冰河中,溅起一声巨响,风雪慢慢归为寂静。容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看见血似水中朱砂在她衣袂上浸染开来,冰冷的铁箭准确无误刺入心口,她缓缓地倒下去。

    风静,一场大雪落定。

    他还是考虑的太少,以为自己不拦着她,她的复仇就能实现。可如此壮观的异动,京城那边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怎么可能不派人剿灭了祸端?

    十七年的局,以她的失败为收场。如果她不犹豫,就不会失败,如果她不失败,就不会死在这里,可如果她不爱他……便不会犹豫。

    容谦踉跄着踏过几步深雪,跪倒在她身旁,注视着那渐渐失了神采的眸,哽咽着。

    “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师徒?还是……爱人?”

    而她没有回答。

    世事残忍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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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殊途
    一滴蜡泪缓缓流淌下来,火光忽暗复又燃起,烛台周身的龙纹慢慢游动,昏昏暗暗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宣纸上早已铺开一幅画卷,拂蝣正缓缓落下最后一笔。昏暗的天,冰封的河,水墨深深浅浅勾勒出当年光景,只是不见记忆中的二人。

    大雪犹自落,城濠依然在,于是可入画。可故人早已埋没在当年,不知身葬何处,如何能入画中?

    那一场十七年的棋局,终是随着大雪长埋。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想起她。”

    拂蝣将画卷放在龙纹烛火上,宣纸发出沙沙的声音,顷刻间便被火焰吞噬,慢慢化作纸屑散落。

    画楼内窒息一样空寂了半晌,容谦默默望着纸屑飞扬而起,恰似当年一场长空飘雪。

    遗忘。

    遗落,忘却,先是注定了遗落这半生风月的心思,然后再是彻底忘却。

    此后,便再也不会忆起。

    于是他再也不会想起,幼时曾经在何处邂逅过一个女子,黑发白衣,有着好看的笑靥。最后亦不知她殒命于何时何地,又葬在何处。

    容谦,容谦,每当有人这样唤起他的名字,他也不会再忆起她了。

    他静静闭上眼,任由纸屑飞舞,如清清冷冷的一场雪,将一切掩埋。合眼的一刹那,拂蝣的话语平平淡淡地响起,这么平静又淡定的一声,却仿佛在沉寂的画楼余音袅袅了许久。

    “您听说过转世么?”

    他并不明白为何意,也再没有回答的想法,终是进入了一片安宁的寂静。

    十七年,不过一场大梦。

    ……

    他推开画楼的门,三月春光倾泻而下,翠柳绕堤沾绿意,春深,桃花开得特别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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