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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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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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轻轻地抚摁他的心窝,心跳慢了,血流得不那么急了,没有了冲动,没有了欲望,没有了对于生殖的迫切渴望。皮肤变得细腻了,说话的声音也尖细起来,自己也知道这声音不是他的,他很少说话,或是压低了嗓音说话。他在府内沉默着,来去踱步,似乎只是寄居之人,而不是这府邸的主人。他用钱买了一些花,种在府内,他的手颤抖着,抚摸着这些花,心跟花一样感受抚弄。妻子留意不抚摸他的下体,那会让他羞怒。司马迁有时睡得很熟,睡梦之中他就又是一个刚健的男人,用一生跟刘彻拼争,争着做一个叱咤风云、主宰历史,把握命运的男人。恍惚之间他就是陈涉、吴广,就是刘邦、项羽,就是韩信、张良。他比刘彻更有智慧,更雄悍,更刚强。睡梦中的司马迁是奇怪的,头脑是男人的。梦想是粗犷的,眉头紧皱。身体却仍是女性的,斜卧着的身体像女人的屈就,等待着男人来顾盼。有时司马迁佯睡,妻子的亲密他能一点点儿体会。妻子是渴望,渴望他的爱抚。司马迁就回过身去,似梦若醒地搂住妻子,抚摸她感受她,手是细腻的,像女人般细腻,那抚摸就温柔,就体贴,没有男人的粗暴与狂热的占有,也没有蹂躏,没有强暴,失去了两性间的感受。妻子就身体觳觫着,体验着珍贵的温存。
  司马迁喜欢美色,能注意到生活中一些细微的变化了。他挑剔着妻子的衣着、佩饰;挑剔着她的音容笑貌。他一举一动都显得精细、做作、小心,他会替妻子理下一根乱发,为女儿置办一件新衣,给外孙弄几支蒙恬笔,而且要唠唠叨叨地告诉外孙,蒙恬笔要比别的笔好用许多。司马迁吃东西变得挑剔了,用筷子挑拣鼎里面的肉,尖声地说:太腻了,太腻了。他会每吃几口就左顾右盼,用手小心地擦着嘴,他再也不允许衣服溅上油污。他有时令人不能容忍,为一件小事发脾气,对着妻子和女儿尖声吼叫,眼睛就眯着变小,嘴里不断地、尖刻地吐出一串串的话来。他是骂人,骂人时总骂出道理来,用文章典籍来骂。他会说愚蠢,会说可恨,但不会骂市井俚语。骂得累了,就闭眼歪头叹息。这时夫人就安慰他,劝他别生气了,他就说这个世界太污浊了,简直让人不能忍受。他吵着骂自己的女儿,夸张地用食指指点着她,说:别人给我气受还行,你就不行!你就不能给我气受,你是我的,你为什么要把鼎里的汤弄得那么多,那么烫,那么油腻?你不知道我不喜欢油腻吗?
  他有时高兴了,就把妻子和女儿叫来,要她们穿上衣服,在室内走来走去。这做法有点像刘彻,但又与刘彻有根本的不同。他会唠叨着说,衣领要开低些,显得女人丰满些,走路和姿势要华贵些。皇宫里的女人,要想看哪一个高贵,看她走路就可以了。卫子夫不行,她走路是走给别人看的,一看就知道她出身不好。李夫人也不行,一走路就知道,她骨头轻,不凝重,就不隽永。都说走路最好看,一看就知道祖先三代一定是贵族的,是陈皇后阿娇,可惜我没见过阿娇。司马迁很细腻地同妻子、女儿讨论衣服,说衣服的式样,说衣着佩饰。一旦他高兴起来,声音就尖尖的,话说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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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十二章(4)
司马迁要写书了,就把自己关在室内,一个人来回踱步,越走越急,对自己呼吼,跟自己说话。他说,皇上,这件事做得不对!田汀幸馀扇嗽谟贝ㄉ⒉级瑁莨喾蛴谒雷铮馐俏芟荨T蚴邱加び牍喾蛏瞎圩樱堤锿‘不治黄河,淹了几省良田,死人万千。田汀凶铮∷韭砬ㄔ傺ё呕噬系挠锲担核韭砬ǎ馐悄闼档穆穑空馐悄愀盟档穆穑克炙担牵沂鞘饭伲韭硎鲜怯杏菔贝氖饭伲ド仙蔽铱澄抑镂揖抛逡裁皇裁础K值蜕杂铮颐挥芯抛辶恕K盗苏庑俅笊厮担噬希锿‘是佞臣,是大汉的佞臣啊!他又盘诘自己,司马迁,你有这个胆量吗?你连卵蛋都给人割了,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看你老婆和女儿瞅你那神态,你就知道,她那不是看男人,不是看女人,整个就是看一个不男不女。好啊,好啊。你阉割了我,我就阉割你大汉历史。你是男人,看谁是男人?
  他像疯子一般来来去去,用笔向空中指指点点。看吧,不管你用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你也会死掉,等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天,你也看不到《武帝本纪》。
  任安从不来看司马迁,自从司马迁出了狱,就再也没与任安来往过。司马迁的妻子说:你如今是吏禄两千石的高官,任安倾其所有,拿出十万钱来救你,这是情份,你要不要还他钱?司马迁说:一定要还钱,还要去道谢。
  司马迁就给任安送去了十万钱。任安家府第很小,他在家,但打发家人出来说,请司马大人回去吧?他不想见司马大人。司马迁有点疑惑,为什么不见呢?任安的家人说,司马大人如今是皇上身边的要员了,大人是北军使者,不方便与司马大人见面。
  司马迁很失望,一边回头走,一边说:就这么不见了?就连面也不见了吗?他觉得任安有点小心,而且小心得过分了,做北军使者,小心是必要的,可不至于连面都不见吧?想想也可能有原因,知道司马迁不会老老实实,也许还会因写书再获大罪。司马迁说,我不会连累你,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好好做你的北军使者吧。
  家人问任安,大人最该见的就是中书令,如今中书令大人跟东方朔一样,是皇上身边最近的宠臣,皇上有时还把他们带入内宫呢,还有谁能得到这般荣宠?大人对中书令有恩,他一定会关照大人的,何不与他好好交纳呢?任安说:他欠我一份情,就让他总欠着吧。
  皇上命令李广利来宫中,要跟他说征战匈奴之事。
  李广利踌躇满志,说:要是兵分三路,用三十万大军,就可以把匈奴单于赶到大漠深处。要是皇上愿意,可以把匈奴人都擒获回来,要他们做汉人的奴隶,那样匈奴就更弱小了。刘彻倾听着李广利的话,说:是个好主意。身边的东方朔和司马迁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皇上说:你这次不是要消灭匈奴,把匈奴单于给我打走就足够了,你带三万兵去。
  李广利愣了一愣,再问一句:大将军不去吗?
  刘彻说:大将军生着病呢。
  卫青是在生病,但是还有别的将军呀。李广利不敢再问。司马迁想说话,东方朔扯了一下他的衣襟,司马迁就没出声。
  李广利走了。
  刘彻问:司马迁,你想说什么?
  司马迁说:有那么多次征伐匈奴,如今匈奴已弱,再打下去,就是劳民伤财。从前用李陵、霍去病轻骑远袭,是要威慑匈奴。如今匈奴已弱,何必再战呢?消灭不了他,又杀不死单于,再战就是劳民伤财,有什么用呢?
  刘彻笑了笑,看着司马迁,挥了挥手,要他和东方朔退下。
  司马迁问东方朔:你为什么不说话?三万人征匈奴,不是战败,就是徒劳,这种事怎么能干?
  东方朔说:这一战,只为一件事,就是杀死李广利。
  司马迁心一凛,马上明白了,东方朔的话是对的。但他又来了犟劲:为什么这么做呢?要想治李广利罪,就治罪好了,何必用三万人去陪死?
  

司马迁 第十二章(5)
东方朔没了嘻笑,说得很认真,没了嘻笑的东方朔,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好笑:李广利教李夫人一件事,就是给刘弗陵请老师。他不该教李夫人请我做老师,他这是韬晦之计,想要刘弗陵只学玩乐,不图大业,这样太子可以放心,皇后可以放心。只是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就惹起了皇上的反感,李广利也只能一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东方朔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司马迁,司马迁没想明白,蓦地想到,他与东方朔同处事件的中心,只是他与东方朔不同,两个人一样看着,听着,东方朔却比他聪明许多。
  东方朔告诉他:皇上有废太子戾的心思了,不然他不会这么看重刘弗陵。皇上有这种心思,是因为太子戾年纪大了,做太子好多年,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登基做皇上了。可皇上心里又不想老,不想死,那太子的年纪就显得大了点儿。如果太子还是一个孩子,皇上是不是还得撑着,做着,等儿子长大成人呢?还是不是要想着自己还不老?他不想老啊,不能老啊。
  司马迁听明白了。
  东方朔的话,惹他生一身寒颤,他能清醒地看到,宫闱内将会又生剧变。
  东方朔说:皇上有心事,小人就会下手。小人是干什么的?就是完成你那卑鄙心思的。耍阴谋射暗箭,太子必然会被废,皇后也不会有好命运。你知道大将军卫青为什么病了吗?他是害怕,害怕自己不得好死。你知道皇上在等什么吗?等着卫青一死,卫青一死了,太子肯定被废。
  司马迁头一次感到自己无能,也头一次这么佩服东方朔,他蓦地明白,东方朔的嬉笑嘲谑每一步都有深意,谈笑之间规劝刘彻,诙谐之中给刘彻一个主意,用他的浪行努力地保护一些人。
  司马迁心里忽然对东方朔大大地敬佩起来,他冲动地说:我要写,我要写《滑稽列传》,一定要写你。他以为这句话说得很感人,很理直气壮,东方朔会像张汤一样感动。
  东方朔却说:你写什么?你写用讨好、谄媚,也能获得正直,善良吗?你写一个滑稽、卑微的小丑如何劝皇帝手下留情吗?你要这么一写,天下还能申张正义吗?还能指望有一个正气浩然的大汉王朝吗?谁正直谁就得一死,谁是男人就得给阉割,都说这会儿是大汉盛世,你不觉得要盛极而衰,不觉得大汉会一步一步地衰亡吗?
  东方朔走了,只扔下一个深思凝重的司马迁。
  李广利去看大将军卫青。他从卫青口中从来得不到赞许,卫青与公孙敖这一些老将根本就不拿他当自己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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