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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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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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搐,像被从身体内扯出了筋,像所有的筋都被剔掉,痛像流水直冲脑际、心窝,又回转过来,一波三折,越来越强。司马迁大叫一声,头脑很清楚地记着,左手里握着一块玉,只要拇指一翻就可以把它送到舌尖,完成了这一下,生命就会完结;或是用食指一转,他就会被麻醉,无痛无苦地熬过这一关,但他眼睁睁地看着左手,左手僵硬,打不开手指,他什么都做不了。
  胖老头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有点恶心,念叨着说,我是百无一失,怎么碰上个这个鸟人?!瘦老头说:吹吧你,总说你不沾鲜血,吹牛!
  张汤低下头,与司马迁对望着,看见了司马迁眼里的死光,这一瞬间司马迁成为死人。
  恍忽间司马迁又回到了韩城西南十八里外的高门村,他从高门村诞生,蹒蹒跚跚从村子里走出来,眺望黄河,能看到禹开凿的龙门,岩石壁立,陡如刀削。据说这里就是禹锁蛟龙之处。司马迁看到了自己的坟墓,那是他的归宿。他的坟上有人刻写着“汉太史公司马墓”。冢上生有一棵五枝参天的古柏,树身扭曲旋绕,逆时针而升,回旋拗生,直刺云天。晴空万里,这一抹翠色就在山峦中飘动;阴云密布,这一抹翠色就像精灵般在云间跳跃,起风时就涤涛摇荡,波逐一波;大雨倾盆,这一抹绿就云蒸霞蔚,透丝丝晶莹;大雪漫地,就如碧玉透着玲珑翠色。司马迁的身体熬煎着,脸上却露出笑容,心中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他已经化成一个白白胖胖的蚕,在蚕床上吞噬着绿叶,养育着苍白,身体缩成蚕,有着一波一波的弯曲,柔软无骨,萎化没了痛苦。他从心底号啕,但脸上很平静。
  张汤的担忧是错的,司马迁没谩骂,他没有骂汉武帝,也没有骂哪一个当朝大臣,更没有吼叫,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勿思膝跪在床榻上,她扶起张骞,直直地凝视,这目光如万缕情思,缠着、绕着张骞。她说:你怎么了,你不是男人吗?我听说匈奴人很粗野,男人女人在野外就弄,你怎么不行呢?
  张骞看着她,不回答。第一次交媾,他很冲动,两个人热烈长吻后,他就扑倒了勿思。他的心胀满了欲望。皇帝的女人非比寻常,皇帝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送给他,那更是极大殊荣,皇帝是天下最刚健的男人,他征服了勿思,如今张骞也要征服勿思。当他伏身在勿思身上时,突然流泄了,因为勿思说了一句话:你要像皇上一样,做个勇猛的男人。你做勇猛的男人,就要让你的女人感到很舒适,吃得很饱。
  张骞一下子没了男人的雄风。
  不是张骞没男人的雄风,是他无法放松,无法在勿思的身上逞雄。他不是汉武帝,不可能征服勿思这样喋喋不休的女人。无论她如何渴求,无论她多焦急,都不能得到张骞男性的抚慰。
  张骞怎么了?他与那两个匈奴女人交媾,不是让那两个女人为他生了子女吗?难道他真的就不能与勿思交媾吗?怕什么呢?
  汉武帝把他自己的女人送过谁呢?在张骞的心里,嘀咕许久,没有。没有一个人得到皇上这眷顾,没有哪一个臣子得到皇上这关爱。张骞也不能够。但皇上就把自己的妃子给了他,他怎么办呢?勿思说,皇上是一个男人,很刚强,他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还是很有本事,能让女人快乐。张骞听着这话,像是听惊雷,勿思与皇上近在咫尺,他怎么敢与她交媾?
  张骞抚摸着勿思,安慰她,这姿势无意中极像是刘彻抚摸他的汗血宝马。贰师将军李广利从大宛回来,带回用十万兵马逼迫大宛献出的三十匹好马,千匹劣马。皇上视若宝物,静夜里睡不着,就去马厩巡视,看那些马,对那些马说话。他说,你们是我的宝贝,用十万大兵抢来的,谁也不能背叛我!不听我的,只有一死!汗血宝马听不懂他的话,但明白他的爱惜,就有一匹马扬声长嘶。他大喜,叫道:来人,它听懂了我的话,封它做将军,封它做将军!
  

司马迁 第七章(6)
刘彻还命司马迁写下百字图来,要他在一幅长帛上写上百字,都是马的别称,骐骥骢骏……写得他心血沸腾,认定他有了天下最好的良驹。
  刘彻认为,天下最美的不是女人,而是马匹。他看马匹,能看得出奇骏来,能从骨突从骨骼从身架上看出一匹良骥的优美来。用良骏驾车疾驰,车划过黄土路,迅疾无声,像是一只鹰划过夜空,像是一片云飘过心头。他就胀满了心血,欲望无穷。他渴望能得到一辆腾云驾雾的云车,朝发东海暮宿苍梧,成为天地的主宰,脱离这个尘世。
  刘彻还是乘坐着羊车去妃子宫中,他不喜欢羊车,不喜欢的东西仍然可用,这在他很是稀罕。羊车向深宫走去,羊舔着土地,想从路上寻觅盐粒,但除李夫人外,没人再有那心思,不会玩弄这巧计。汉宫有上千女人从楼阁上、从树罅中,从回廊里投射来目光,只注目他这一个男人。不管她们是不是盼望,这宫中也只有他这一个男人。
  刘彻心情很好,问东方朔:你看长安宫,是不是很辉煌很壮丽,天下还有比这更富丽堂皇的地方吗?
  东方朔是宠臣,也是倡优,说话便谐趣曼妙,匪夷所思,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皇上,这长安宫很平常啊。
  刘彻很惊讶:噢,这么大口气,你说说,有谁的宫室比我的长安宫更宏伟?
  东方朔就笑:我说了,皇上肯定生气。昨天进宫前,我经过树下,看见一个蜂窝,那可比皇上的长安宫好看多了,每只蜂子都有一个房间,所有的蜜蜂都忙碌着。蜂王在中间,她能生出许多蜜蜂,这个帝国很大,宫殿很结实,不管风雨雷电都摧不垮。人家蜂王可了不起,足比那些蜜蜂大几倍,皇上你虽然英明神武,可你怎么也不能长得比东方朔大几倍。这么看,皇上你还不如那蜂王。
  东方朔说话挤眉弄眼,比比划划,说得好笑,说得诙谐,周围的宦竖们都跟着吴福傻笑。刘彻心里咯噔一下,老大不舒服,陡然生恨,东方朔这个臭矮子,竟敢拿他说笑,他就不怕死吗?刘彻冷冷地说:我就是蜂王,你也不是雄蜂。东方朔慌忙跪倒说:哪能呢,皇上是雄蜂也是蜂王。我跟吴福他们一样,只不过是个忙忙碌碌的蜜蜂而已。刘彻脸色好看一些了,说:你不必去忙碌,你在我的耳边嗡嗡地叫几声就够了。
  刘彻很坦然,把东方朔带到宫内,让他在内宫饱览春色,内宫的女人一个个乌云委髢,酥胸微凸,春色无边。刘彻在宫中真就蜂採蝶浪。东方朔给他当成了什么?他不以为东方朔是人,只当他是自己宠爱的獒犬或是驯养的鸟雀。刘彻伸出手去触摸女人,体味女人。皮肤会呼吸,眼睛会说话,腰肢会述情,脚步能写意。刘彻就惬意极了,舒服极了,世间万物皆为刍狗,只刘彻一人。
  东方朔就自念叨:太多了,太多了,罪过呀,罪过。
  刘彻问:你瞎念叨什么?
  东方朔说:女人太多,你忙不过来,我替你着急。
  刘彻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又不用你帮忙。
  东方朔说:你用我,我也帮不上,我没你那本事。只是你总让人家女人呆呆地瞅你,盼你,你又顾不上,这有点不大好,有违天和。
  刘彻噗哧一笑:你怎么管到我的头上来了?
  东方朔说:说古人的事呢,就听说过有三皇五帝,说有个禹他有个妻子叫涂山氏,没听说还有别的女人。舜有两个妻子,叫娥皇女瑛,舜死在外,两人赶去哭天抹泪的,好不悲伤,足见两个女人都爱舜。你有这么多女人,她们可不会都爱你。
  刘彻大笑,爱?爱是什么?我没听说过,你们爱我吗?女人都啄米似地点头。东方朔乐了:说假话。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就讲舜死了之后娥皇女瑛去奔丧的故事,两个人赶到湘水边,哭啊,泪水流在竹子边,把竹子都哭成了泪竹,从此那竹子就叫斑竹了。你们能哭得出来吗?女人们晱晱眼睛,没泪。
  刘彻有一个癖好,他喜欢让吴福率领他的阉竖们伺候在一边,看着他与女人交媾,这时他就很兴奋很快乐。
  

司马迁 第七章(7)
阉竖们不是男人,但也是人,也曾经是男人,那目光就迷离就彷徨,就凄迷。刘彻的粗犷唤醒了心底的本性,本性不再,就只剩下了回顾,回顾与眼前的现实重叠,更增加了凄伤。他们的眼光无性,心底有性。刘彻的雄风唤起了回顾,回顾无比残酷。刘彻根本无视于他们的存在,有的宦竖被眼前男人的犀利所震撼,嘴张大,眼瞪圆,呼气重浊。吴福就狠狠地瞪那个人,用手狠狠地向下压,一压一压的,胖手很轻柔。
  刘彻问东方朔:你读过书,最好的书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东方朔毫不犹豫:《太史公记》。
  刘彻生气了:你怎么不说屈原的《离骚》,贾谊的《过秦论》?司马迁就写了那么几篇狗屁文字,还想把天下大事分成五种体例书写,他能写成这部《太史公记》吗?
  东方朔笑嘻嘻地说:有人问我,你在皇上面前像什么?插科打诨,嬉笑奉迎,真是个小丑,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你就不能做一个忠良耿直的正臣吗?我告诉他,欣逢盛世,忠良正臣多了,再说皇上这么聪明,臣子想奸佞横行,也做不到,皇上太聪明了,他不需要聪明睿智、干练的大臣,只需要一个说说笑话,让他活得快乐的小人,这个人舍我其谁?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大汉盛世,就应该少不了满朝忠臣,也缺不了那么三五个败类。皇上这一辈子做了许多大事,总得有人把它写下来,能写好这个的,只有司马迁了。
  刘彻不以为然:文人有的是,只要下诏,准有能人能做。东方朔笑着说:我看了司马迁写的《项羽本纪》,一篇文字回肠荡气;,单是写高祖与项羽那几个小故事就写得栩栩如生,有这般生花妙笔,皇上不想让后世人知道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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