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莱蒙特: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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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莱蒙特:福地-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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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慢慢地挨着,单调得可怕,阿达姆先生的瘫痪没有变化,她和卡罗尔的关系也没有变化。因为父亲罹病,卡罗尔晚上常常久坐家里,反复谈他的买卖事,常常冲她说话。
  这个作法安慰不了她,反而使她对一切更冷淡了。
  她不愿意告诉他:他不在家时她觉得还轻松一点。
  因为在他那张干活干得疲倦的脸上,显得心事重重,他那阴郁的目光,有时候使她头脑发胀,使她烦躁、痛苦。
  她常常责备自己:卡罗尔痛苦的原因在她,都是她的过错。
  然而,这种自我咎责持续未几,就变成了对自己尊严受辱的痛苦感受和对他的冷若冰霜、自私自利的心灵愈加深刻的认识。
  可是这时候,她的心里重又产生了对他的怜悯。
  而且,也常常有回声出现的时刻,这不是往日爱情的回声,而是对爱情的渴望,对沉醉于某种感情冲动的渴望,把整个生命投入雄壮波浪中去的渴望,但愿这样的波浪把她卷走,但愿它能够结束她空虚、期待、漫无目标的遐想,和她的软弱无力的处境。
  有一次,在她和尼娜长久的促膝谈心中,尼娜点破了她严守的这个内心秘密,惊奇地问:
  “你为什么要苦恼呢?干吗不马上分手?”
  “我不能。我怎么能跟父亲分开呢;而且,他要是听说我们分手,会一下子气死的。”
  “你又不爱他,怎么能结婚呢。”
  “别谈这个了。我不能嫁给他,嫁给他就毁了他的前途;他得娶一个阔太太,好实现他的计划,好达到他要达到的目标。我不愿当他的绊脚石,所以……我不。”
  “那你还是爱他罗?”
  “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有时候爱他,有时候恨他。可是我老是为他惋惜,惋惜极了,因为他很不幸。我预感到,他以后永远也不会幸福。”
  “可是你们也不能老这么僵着呀。”
  “唉,活着就是痛告,痛苦!一年以前,甚至今年春天,我还那么幸福呢。那种幸福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呢?”她痛心地埋怨着,听不进尼娜的安慰话,她凝望着窗外,凝望着白雪皑皑的世界,被工厂的烟弄得肮脏的世界。
  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曳曳,弯下了腰,发出悲哀的、凄凉的沙沙声,向窗口探着头,好象乞求拯救和怜悯似的。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白头偕老,把两颗心永远联结在一起、融化在一起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是梦幻,是迷雾,哪一股风都能吹散的迷雾……我到底是爱过他的!我当时觉得,我实在爱他;全心全意,把整个心灵都献给了爱情,我那种深情厚意,如今到哪儿去了?”
  “就在你这一席诉苦之中。”尼娜轻轻地说。
  “这种爱情又如何了呢?我看准了,他不爱我,因此我的爱情也就不复存在了。伟大爱情的存在和发展都靠背叛、流血竞争和遭受各种痛苦。不,我所理解的爱情不能是这样,我肯定不善于感受伟大的感情,真正的爱情。”她埋怨自己,只在自身上寻找恶的根源,只责备自己。
  “是啊,世界上有各种各样充满痛苦的爱情;在一般的情况下,这样的爱情都会死亡。有变形虫式的爱情,它们必须依附在相爱的人身上,它们从那儿获得生命一天,才能存在一天。有的爱情,就是声音,必须呼唤,它才能存在,因为它自身是不存在的。但是你不用责备自己,因为你没有过错。”
  她没有把话说完,特拉文斯基就进来了,站在那里,不想打断她们的谈话。
  “今天晚上你在家吗?”
  “我来告诉你,我马上得走。今天是星期六,库罗夫斯基家要开会。”
  “总是听说你们开什么了不起的会。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喝点酒,谈谈话,什么都谈。这些晚间聚会,就是为了谈谈实际情况,没有偏见。由库罗夫斯基主持。”
  “奇怪,你们愿意听别人谈论自己的话,说话是件容易事;反正谈自己的实际情况,不加偏见,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当然,互相谈实际情况,又都洗耳恭听,显得奇怪。”
  “这只能证明,文明人光有工厂、利润和金钱还不够,还要隔段时间清醒清醒头脑,想点事情,就是幻想也行。”
  “你说得对,因为就连凯斯勒也会到会的,就为了能够显露一下他那丑恶的灵魂,无缘无故把我们臭骂一顿。这是他独一无二的本事。恶习不改。”
  “一个人拿自己的丑事和好事一起夸耀,是同样趣味横生的,只要别人承认就行。”




第 十八 章

  在库罗夫斯基住的旅馆里,组成他们这个紧密小圈子的全部成员差不多都已经来了;他们坐在一张大圆桌周围,桌子上摆满了酒瓶和几个插着十几根蜡烛的银制烛台。
  特拉文斯基是拉着卡罗尔一起来的,因为他半路上抓住了他。
  他们正碰上凯斯勒在发表气势汹汹的攻击人的讲话;他用沙哑的、充满憎恨的声音说:
  “别说是一个,就是你们有十个工厂,也建立不了你们自己的工业。你们首先得学点文明,创造点工业文化,不然你们瞎费劲,就不能不让人笑话。我太了解你们了!你们都很有才华,因为欧洲的形形色色、名噪一时的赌棍和卖唱的有一半都是波兰人。你们既然有本事,手腕又灵,都是大名鼎鼎的老爷,那你们为什么不到摩纳哥去?为什么要错过尼斯、巴黎、意大利的赌博旺季?在那些地方你们会引起大轰动的,你们不是很喜欢别人佩服你们吗?你们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了让人佩服,在众人面前卖弄,让人用空洞的漂亮言词赞美!你们的工作、贵族派头、艺术、文学、生活,都不过是连篇的废话,说得多少动听一点而已,都是给展览厅用的;要是没有展览厅,就给自己欣赏。你们在开张以前,就已经破产了。你们都是拿一切东西调情的能手。我毫不抱成见,我可以说出我的观感、一系列纯粹解剖学的、基本的原则。你们是装成大人的黄口小儿。”
  他打住了,喝了点库罗夫斯基献殷勤般地给他斟的酒。
  “你说的话也有道理,也没有道理。猪要是了解鹰,姑且这么说吧,也会有同样的见识。猪要是把自己的脏臭、屎尿横流的圈、野蛮和粗暴、又蠢又残暴的力气、招人讨厌的哼哼声、光知道叭唧叭唧死吃的那点聪明,把这一切去比鹰的美丽、鹰对自由的渴求、飞向太阳的愿望、鹰的自豪感、对广阔天地的热爱,猪就会痛恨雄鹰,就会蔑视鹰的。因此,你所说的话,决不是什么综合,只不过是下等动物代表的恼羞成怒的哼哧而已。”库罗夫斯基回答,又给他添酒。
  “不管是什么,对我都一样,因为我恨你们,讨厌你们。”
  “把他赶出去。”梅什科夫斯基霍地站了起来,吼了一声。
  “算啦算啦!他恨咱们,证明咱们有力量。”
  凯斯勒已经什么也不说了,在座椅上伸伸懒腰,拿出一封又脏又皱的信来看了看,不怀好意地笑着。
  “这个话题说完了,倒快。”卡罗尔提醒说。
  “凯斯勒乱咬,咱们让他咬去;一咬就露出他那一嘴吃奶的牙。他那种见识,让他当大伙儿的笑柄吧!他以为他一臭骂咱们,一扇动种族蔑视和仇恨,咱们就绝望得都趴下,要不就给吓得把什么都拱手让给智慧、勤劳、有文化、又高贵的德国人了。愚蠢!他哪里知道,一个民族要想生存、发展和取得胜利,就必须承受仇恨的鞭笞,受到想要撕碎他们的豺狼的包围,而不是哼着太平和爱情的圣歌的天使的包围。”
  “毕达哥拉斯①说,世界是一个数;可是你呢,凯斯勒,你只是一个零,吓人的零,特殊的零。”梅什科夫斯基愤怒地嚷道。
  “大家请喝酒。”莫雷茨劝酒,不动声色地一直听着。
  他们一巡又一巡地喝着,抽着香烟,沉默了片刻。
  特拉文斯基喜欢谈一些与话题毫不相干的散乱的想法和见解;于是他打破沉寂,开始用清晰的、象唱小曲儿一样的声音说:
  “靠小心谨慎生活的人,作为一个大机器中运转良好的小齿轮的人,只能创造灰色的社会背景;对进步来说,这只是零,可是从保存‘现状’②来说,这是个大数量;因此,在最好的情况下,这也只是文明的保存者,而不是创造者。”
  
  ①毕达哥拉斯(公元前570——公元前497),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
  ②原文是拉丁文。
  “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干什么;要个人崇拜吗?”维索茨基机敏地插进来说。
  “我不过是要确认,优秀的个人能够引导世界前进,没有他们,世界恐怕只有黑夜,到处是一片混乱,人欲横流了。”
  “可是这些人从何而来?从月亮上掉下来吗?还带着预备好的法律、进步、发明、创造的一览表,怎么?要不然,他们就是这一大群灰色的‘保存者’、这个社会背景的产物?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我的话完了。”他急不可耐地叫嚷,翘起胡子,拉开翻领,卷起袖子,准备进行更激烈的争论。
  “你快说出最后的结论吧。”特拉文斯基随随便便地说。
  “优秀的个人,照你所说的,引导世界,而艺术、科学、行动、感情等等的天才,只不过是无意识的工具而已,他们的种族、民族或者国家把他们生出来,就是让他们成为它们的代言人。可是他们的伟大程度,是和环境的伟大程度成正比的。他们是凹透镜,在这么一块透镜里反射、聚集了自己民族的全部幻想、欲望和需要。因此,很难设想,在巴布亚人中间能够产生哥白尼,或者海纳—弗龙斯基①。”
  “我要用同样的事实说服你,情况并非那样,天才不是自己民族的产物,而完全是别的东西。不过我首先要给你说一个关于天才的产生的古老神话故事: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人类中间很糟糕,动物中间很糟糕,整个自然界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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