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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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辑)-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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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宁霞说,别拒绝我。明天上山。

    方文点了点头。

    旁边的冷饮摊上有个女人说,老板,结帐。

    方文坐着没有动。

    接着,温碧云和张梅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从他们两个身边走了过去。

    一到山门的入口处,好多人都泄了气。

    头顶上的太阳光火辣辣地直射下来,游人身上的汗酸味和山门口摊点上的油炸
味熏得人直想呕吐。一筷头的酿皮要4 元,一瓶矿泉水卖5 元,一张门票标40元,
坐缆车是80元。陇海线上的火车碾着两条钢铁线,吱吱嘎嘎地奔向西安。

    大客车上的空调开着,人的头简直就不敢往车外面伸。

    郭嘉对方文说,我敢打赌你今天不会上山去。我找几个人,咱们就坐在车上打
一天的牛拐子,你看咋样?

    方文说,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车上打拐子?

    郭嘉说,我好心好意为你着想,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人。我走了。你就坐在
车上等你的马子吧。王斌,咱们走。

    张梅站在车厢外敲了敲。方文把头伸出去。张梅对方文说,你上山去吗?你不
去吗?你不去最好,我们都不想上山去。

    远远的一棵柳树下,温碧云穿着一身粉色的西装套裙,亭亭玉立。

    张梅说,哎,你这个家伙,太伤人的心了。你不知道,昨晚上,那个女的是谁?
郭嘉说是你从车站上叫的个……小姐。温碧云回来哭了半夜。给,把我这件上衣放
到我的座位上,衣服口袋里有东西,你掏出来看。等一会儿下来,听见了吗?

    张梅迈着她那两条富有弹性的白腿,向远处的那棵大柳树而去。

    方文手里捏着张梅的上衣,将衣服口袋里的巴掌大的一小片白纸掏出来:

    请你过来跟我说句话行吗

    方文将衣服蒙在脸上,嗅着还带着张梅体香的衣服。

    唯一便宜的是纪念品。

    方文花两块钱买了一对长条镇石。质地坚硬而细腻,带深灰色自然条纹。一块
上写着“天长”,一块上是“地久”。合二为一,则是很大的两个字“爱情”。方
文将两块镇石合在一起,又分开;分开端详一阵,又合上。一男一女,分开来相思,
完全可以相对不安地“天长”、“地久”一辈子。而一旦结合成“爱情”,那是绝
不可以天长和地久的。因为不安要比安逸更能支撑人的精神活动。所谓爱情是不能
安逸的,爱情更适合于不安。不安刺激爱情,就像水流冲击水磨,爱情才会更为激
越和鲜活。

    方文躺在一块斜坡的草地上,看着山底到山顶上下奔忙的缆车,看着山道上如
蚁蠕动的游人,听着旁边不远处的那棵柳树下温碧云、张梅、张肉头、郭嘉他们的
说笑声,耳畔草丛里的虫鸣声,在车站听到的那种脆弱而巨大的声响又在心中浮起,
像水,像雾,像烟波,把他从草地上托起,漂浮到云头。他有了眩晕的感觉。好像
是谁把他的心、他的肉掏光扒尽了,只剩了一颗飞速旋转的脑袋。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无情,恨我的无意。但人言可畏。

    什么人言可畏?你我的关系早就形同夫妻,甚至比天下一层的夫妻更情深意切,
更相亲相爱,还谈什么人言可畏。被人言击破了胆的是你的丈夫。

    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自尊和处事原则,虽然我也恨他为难你
……

    不是为难。是狠揍。而且害怕揍不过我还要叫打手。他如果一个人清清醒醒地
来决斗,光明磊落地来对阵,我就是死了也甘心情愿。但他的那种做法只能算是一
个九流的恶棍。设鸿门宴,三比一地收拾我。不是我说绝情的话,我永远不会跟一
个恶棍争一个女人。哪怕她是仙女,哪怕她是个把心掏给我的女人。

    所以整整三年了你不跟我说一句话?可你知道这三年中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天
天跟你见面,但又不能跟你说一句话;天天晚上梦见你,白天见了你又不得不装出
一副样子来给别人看。他现在甚至连不三不四的女人都敢明目张胆地往家里领,我
都不敢说一句话。你能想到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我原想着这一次出来,能和你
好好谈谈。害怕你不来,我让张梅问了你几遍。昨晚上,我在房间里痴心等着你,
你倒好,叫了个小姐来陪你。你再恨我,我再不好,难道我连这个婊子都不如吗?

    她不是小姐,更不是婊子。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更跟我们的事没关系。

    可你那么做,不是明明做给我看吗?做给全单位的人看吗?让大家看看我有多
可怜,被你耍了两年,扔了。落到了个丈夫不疼情人不爱的地步。而你呢?刚一到
T 市,就有小姐陪着。你以为很光荣吗?这么做对你有多大好处呢?

    最起码的好处,是她的男人不会叫打手在固原的大街上来揍我!

    你……

    这是我来T 市买的唯一的一件纪念品。以后的事情我说不准。如果你念旧情,
任挑一块拿走,也算是咱们之间的一个纪念。

    如果你还念旧情,想真正给我们之间一个永恒的纪念,就请今晚到416 ,9 点
半。

    温碧云拿走的是“地久”。

    直到临上车,方文才和刘宁霞碰上面。

    刘宁霞说,你怎么搞的。我在山门口到处找你,没找见,我以为你没有来。

    方文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昨天晚上答应了你,今天就一定会来的。

    刘宁霞说,这一见面,又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再见。我们今天晚上连夜去西安,
不能再聚了。你们呢?

    方文说,明天就回去了。哎,我这里正好有一件纪念品。这是一半,送给你,
另一半我留着。

    刘宁霞说,是什么?天长?

    方文说,是爱情。只有两块合到一块才是爱情。另一块是地久。好了,上车吧。

    刘宁霞举着一块残缺不全的“爱情”说,记着,常来信。看着方文走远,低着
头端详着那块镇石。自言自语:这个方文,也真是马虎得可以。应该他拿着“天长”,
送我“地久”才对。男为天,女为地嘛。有机会去固原,一定要跟他换过来。

    走廊里的灯幽暗无光。走廊里铺着劣质但耐磨的暗红色地毯。走廊里鸦雀无声
寥无人迹。方文的感觉里他不是走在T 市车站宾馆的走廊里,而是走在两旁长满了
茂密的各色庄稼和开满野菊花马莲花的乡间小道上。四野空旷,天高地远。人是自
由的,没有镣铐和约束的。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就像三年前在乡间那所小学的
那一个晚上一样,没有妻子,也没有丈夫,更没有孩子和家庭。有的,只是一对野
合的男女。现在,在方文的心中,有的只是416 这个具体但不表示数量关系的房间
号码。他觉得走了三年的时间,才从二楼走到了416。还没有容得上他轻轻的敲门,
他只是将左手的食指弯曲了起来,那扇厚重的门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虽然没有开
灯,但房间里实际上要比走廊里稍微明亮一些。那是因为它的窗户临街。街灯的光
芒透过树枝树叶,把斑斑点点的碎光投射到这间充满了温馨和浪漫的奇妙的房子里。
立时,温润而带有檀香气息的嘴唇,颤抖而滚烫地贴在了另一片嘴唇上。从此以后,
每一寸肌肤都被投入到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包括每一根头发,都被赋予了经久不
息的激情和至高无上的快乐。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语言。肢体的表达方式比语言更
富有荡人心魄的效果和魅力。T 市车站宾馆416 房间的服务员明天将要花费很大的
精力和时间才能铺平或者洗涤净这条原本无罪的床单。

    T 市8 点的阳光,探头探脑地钻进了方文的眼睛。他昏沉而疲惫地转动着眼珠,
但就是睁不开眼皮。他看到眼皮内一片血红,像海一样的红色光波正在涌浪翻滚。

    郭嘉说,哎。他妈的你!该起来啦。9 点就上车了。只剩一个小时了。

    走出房间,方文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太阳已经不像他昨天看到的那个太阳的样
子了,而是成了一团浑黄,像摊开的蛋黄一样。纵欲过度。眼睛发花。方文想。那
一次他和温碧云在乡间作了一夜夫妻,第二天早晨看太阳就是这个样子。

    来到饭馆,一声声“来一碗二细”、“来一碗干拌”的叫声使方文觉得头昏脑
胀。勉强吃过饭。张肉头说,这不行。十个小时的车呢,一碗拉面连三个小时都撑
不下来。不如我们再买几斤熟牛肉拿上,提一扎啤酒,路上连吃带耍。

    郭嘉、王斌都表示赞同。方文不置可否。

    一街的大排档过去,全都是卖熟牛肉的。每个摊子的前面,全都挂着制作粗糙、
黑脏油腻的牌子,上面歪歪斜斜、错字连篇地写着品名、价格。

    哎,一斤熟牛肉才6 块钱。张肉头兴高采烈。

    你眼睛有毛病。一斤熟牛肉6 块钱。一斤生牛肉都要7 块钱呢。郭嘉说。

    摊主是个比张肉头更肥胖的男人。胡子拉碴,形象生猛。说,没看错没看错,
这个师傅的眼力好。好眼力你把好牛肉买上。来来来,劳动节青年节,节日期间优
惠大酬宾,让利销售多买还有赠送。

    郭嘉用手指头戳了戳那堆暗红色的肉。

    摊主说,要买就买,价钱好说。但请不要用手戳,这是清真食品。

    张肉头说,那就称4 斤。

    摊主一刀下去,拎起一块放在自动称上。说,不多不少,刚好5 斤,一共30元。

    张肉头在掏钱。其余几个人说,钱你先掏,上车后再算。

    方文看着那堆肉。说,这会是熟牛肉吗?熟牛肉应该不是这么粗大的纤维吧?
我怎么看着像是骆驼肉呢?

    张肉头忙将钱装回衣服口袋里去,撕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起来。大家都在看他
那肉嘟嘟的脸颊快速地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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