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玉梨魂- 第2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再作不情之语,重增其苦痛矣。此书全篇,记者已不能尽忆,仅记其中幅有曰:

    ……齐大非吾偶也。吾误从卿言,悔之无及。渠之心理,实大不满意于此事,吾已侦知之。卿与之朝夕相处,亦曾一探其衷曲否耶?此事本由卿一人之主张,吾恐伤卿意而勉从之,今乃知为卿所误矣。吾自怨,吾尤不得不怨卿。吾自惜,吾尤不能不为人惜。盖吾固不惯受人冷眼,尤不愿人为吾而失其幸福也。……卿必欲成就此事,果何意耶?岂欲脱自身之关系,而陷二人于不堪之境耶?……卿,吾决不放卿自由,吾决不受卿愚弄。卿休矣,恋我耶?绝我耶?吾均不问。欲出奈何天,除非身死日……。

    书语若此,唐突甚矣,而谓梨娘能堪乎?方梦霞作书时,虽亦自觉过激,然语皆出于至情,意梨娘必能相谅。若在平日,此书亦等诸寻常通讯之词,必不至误会而生龃龉。今适当左右为难之际,方冀其有以慰我,乃亦从而怨我,不觉其言外自有深情,但觉其字里都含芒刺。梨娘诵毕此书,为之目瞪口呆,大有水尽山穷之感。筠倩失其自主之权,未免稍含怨望,犹无足怪。梦霞固深知其中委曲者,我之苦费心机,玉成此事,不为渠,却为谁耶?乃亦不能相谅,以一封书来相责问。试思筠倩之终身,干余底事?我因无以偿彼深情,故欲强作鸳盟之主。早知如此,我亦何苦为人作嫁,而使身为怨府乎?呜呼梦霞,汝非铁作心肝者,而忍出此。宇宙虽宽,我直无容身地矣。至此不觉一阵心酸,泪珠疾泻,愈思愈哭,愈哭愈苦,一幅云笺,霎时间尽为泪花浸透,字迹模糊不可复识。此一阵哭,较之月夜哭冢,声益凄惨,盖伤心之极,悲不自胜矣。若使梦霞闻之,其痛心又当何如耶?

    二更天气,一隙灯光。鹏郎课毕入内,梦霞自起扃户,独坐观书。夜深人倦,不遽就枕,掩卷假寐。忽闻叩门声甚急,问何人不应。门启,鹏郎飘然入,置一纸裹于案上,返身便去,并无一言。梦霞颇错愕,取而去其外裹,则内有函一封、书一册,另有素帕裹物一。先视其书,即梨娘前携去之《红楼影事诗》也。此诗为两人爱情之绍介,梦霞曾嘱梨娘善藏之,以为永久纪念。今并未见索而忽归赵璧,其意何居,殊令人不解。再视其帕,系一半旧罗巾,斑斑点点,泪渍甚多,新痕犹温。按之则轻软如绵,不知内藏何物。急启视之,一黝然有光之物,突呈于眼前,乃才剪之青丝一缕也。梦霞骤睹此物,惊极而怖,继而大悟,泣曰:“梨娘殆绝我矣!金剪无情,下此毒手,忍哉、忍哉!”语已而哭,泪滴帕上,与梨娘之啼痕混合为一,如水投侞,一色莹然。良久,乃拭泪取函阅之,且读且哭,未终幅而梦霞已惨无人色矣。是书为梨娘愤极所作,墨淡不浓,行疏不整,大变其昔日簪花休格,想见其握管时之心烦意乱也。录其词如左:

    君多情人也。梨影饫君之情,愿为君死,而自顾此身已为堕溷之花,难受东风抬举。无可奈何,出此下策,冀以了我之情,偿君之恨,双方交益,计至得也。不料因此一念,更堕入万重暗雾中,昏黑迷离,大有伥伥何之之概。所藉以自慰者,君固深知我心。我为君故,虽任劳任怨,亦所不辞也。今读君书,我竟不能自解,君言如此,是君直未知我心也!是君心直并未有我也!亦知我不为君,则罗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妇,何预我事?而为此移花接木之举耶?呜呼,君与我皆为情所误耳。君固未尝误我,我亦何曾误君哉。今君以我为误君,我复何言?我误君,我不敢再误君;君怨我,我却不敢怨君。半载相思,一场幻梦,嗟乎霞郎,从此绝矣。《红楼影事诗》一册,谨以奉还,断情根也,青丝一缕,赠君以留纪念。不能效陶母之留宾,亦不愿学杨妃之希宠,聊以斩我情丝,绝我痴念耳。我负人多矣,负生、负死、负君、负姑,负人已甚,自负亦复深,而今而后,木鱼贝叶,好忏前情,人世悲欢,不愿复问。望君善自为谋,鹏儿亦不敢重以相累,人各有命,听之可也。本来是色即空,悟拈花之微旨,倘有余情未了,愿结草于来生

    。。。

 ;。。。 ; ;
第二十四章 挥血
    玉梨魂——

    第二十四章挥血

    泪长如线,灯暗无花。梦霞得此意外之惊耗,急痛攻心,为之晕绝。良久始稍清醒,危坐如痴,神色沮丧。复取书,复阅之。继取发摩抚之,心更大痛不可止。泪珠历落,襟袖尽满。旋目注诗册,若有所感,变色而起,执卷就灯焚之,须臾已成灰烬。悲愤之情不能自抑,如飞蛾之扑火者然。然而,其心苦矣。

    即焚稿,复就坐,沉思至再,欲作一复书,而急切不知作何语。骤受剧烈之痛苦,神经尽为之瞀乱。知梨娘此时之悲哀激切,当必有较甚于己者,不再有以慰之,不知又将续演出若何惨剧矣。读者诸君,梨娘之为此,出于一时愤激,继知梦霞见之,必不能堪,亦自觉其过甚。当梦霞踌躇不决之时,正梨娘追悔莫及之际。在梦霞则以衅自我开,不怪梨娘之无情,而惟恨己之无情,无端以一书伤其心,致彼愤而出此,实无颜以对知己矣。呜呼,两人之情,深挚若此,缠绵若此,非至死时,岂尚有解决之希望者?今欲一朝决绝,亦徒自增其烦恼耳。梦霞此时急欲作一谢罪之函,以解梨娘之怒,而心乱如麻,苦不能成只字。时已钟鸣一下矣,乃仍以纸纳函,以帕裹发,置之枕旁,忍痛就睡。

    就睡后,辗转不能成梦。约二小时,梦霞忽推枕起,时灯焰渐熄,就案剔之,光明复现。寻检一洁白之素笺,复取一未用之新笔,啮指出血,以笔醮血而书之纸上。其咬处在左手将指之下,伤处甚深,血流不止。而梦霞若不知痛苦者,随出随蘸,随蘸随书。顷刻间满纸淋漓,都作深红一色,书成而血犹未尽。此时稍觉微痛,函封既竣,乃徐徐以水洗去指上血痕,以巾裹其伤处,复和衣就榻卧。晨光已上窗矣。呜呼,男儿流血自有价值,今梦霞仍用之于儿女之爱情,毋乃不值欤!虽然,天地一情窟也,英雄皆情种也。血者,制情之要素也,流血者,即爱情之作用也。情之为用大矣,可放可卷,能屈能伸。下之极于男女恋爱之私,上之极于家国存亡之大,作用虽不同,而根于情则一也。故能流血者,必多情人。流血所以济情之穷,痴男怨女,海枯石烂不变初志者,此情也。伟人志士,投艰蹈险不惜生命者,亦此情也。能为儿女之爱情而流血者,必能为国家之爱情而流血,为儿女之爱情而惜其血者,安望其能为国家之爱情而拼其血乎?情挚如梦霞,固有血性之男子也。彼直视爱情为第二生命,故流血以赎之耳。情自可贵,血岂空流?虽云不值,亦何害其为天下之多情人哉!

    次日,梨娘得书,惊骇几绝。血诚一片,目炫神迷,斑斑点点,模模糊糊,此猩红者何物耶?霞郎、霞郎,此又何苦耶!梨娘此时又惊又痛,手且颤,色且变,眼且花,而心中且似有万锥乱刺,若不能一刻耐者。无已,乃含泪读其辞:

    呜呼!卿绝我耶!卿竟绝我耶!我复何言,然我又何可不言!我不言,则我之心终于不白,卿之愤亦终于不平。卿误会我意而欲与我绝,我安得不剖明我之心迹,然后再与卿绝。心迹既明,我知卿之终不忍绝我也。前书过激,我已知之,然我当时实骤感剧烈之激刺,一腔怨愤,舍卿又谁可告诉者?不知卿固同受此激刺,而我书益以伤卿之心也。我过矣,我过矣!我先绝卿,又何怪卿之欲绝我?虽然,我固无情,我并无绝卿之心也。我非木石,岂不知卿为我已心力俱瘁耶?我感卿实达于极点,此外更无他人能夺我之爱情。卿固爱我怜我者也,卿不爱我,谁复爱我?卿不怜我,谁复怜我?卿欲绝我,是不啻死我也。卿竟忍死我耶?卿欲死我,我乌得而不死?然我愿殉卿而死,不愿绝卿而死。我虽死,终望卿之能怜我也。我言止此,我恨无穷,破指出血,痛书二纸付卿,将死哀鸣,惟祈鉴宥。

    巳酉十一月十一日四鼓梦霞啮血书。

    梨娘阅毕,心大不忍,哭几失声。其惊痛之神情,与梦霞之得彼书时,正复相似。无端情海翻波,还说泪珠有价,其实两人均有误会,逞一时之愤激,受莫大之痛苦,自作之孽,夫又奚尤!两人生于情,死于情,层层情网,愈缚愈紧,使其果能决绝也,亦何待于此日。梦霞曰:“欲出奈何天,除非身死日。”斯言是也。不到埋香之日,安有撒手之期?不慎语言,自寻烦恼,徒自苦耳,甚无谓也。得书后之梨娘,早易其怨愤之心,复为怜惜之心矣。彼以堂堂七尺,为一女子故,出此过情之举,甘作谢过之词,并忘剜肤之痛,余罪大矣。今无他法,惟有权作温语以慰之耳。

    锦笺往返,忙煞鹏郎。梦霞再得梨娘书,心乃大慰。意谓幸有此一点血诚,得回梨娘之心,此彼再不能多言挑衅矣。梨娘函尾,尚有一绝句,其起联曰:“血书常在我咽喉,一纸焚吞一纸留”,其下二句,则记者不能复忆,但记其押刘字韵而已。梦霞亦续赋二律以答之曰:

    春风识面到今朝,强半光陰病里消。

    一缕青丝拼永绝,两行红泪最无聊。

    银壶漏尽心同滴,玉枕梦残身欲飘。

    风雨层楼空怅望,锦屏秋尽玉人遥。

    时有风涛起爱河,迟迟好事鬼来磨。

    百年长恨悲无极,六尺遗孤累若何。

    艳禄输人缘命薄,浮名误我患才多。

    萍根浪迹今休问,眼底残年疾电过。

    次日,梨娘复以简约梦霞往,梦霞从之。此次为两人第二次会晤。前次相见时,梨娘曾有今日之事,可一不可再之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