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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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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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于是拿自己的名声做赌注。”

“你什么时候跟他走这么近?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语带讽刺地回答他。记得他以前老是抱怨尼玛的狭识和性急。

“我没跟他走得很近。”他立即反驳,为自己辩护。“不过,他确实把终生的心力都投入在这里,他既不是佛洛伊德、容格、巴甫洛夫,也不是华生的化身,只是从事这些重要工作的凡人而已。我还是很敬佩他的奉献精神,说不定还不仅如此,因为他是以凡人之身从事伟人之事,而很多所谓的伟人,实际上都在忙于制造炸弹。”

“希望你敢当面说他是个凡人。”

“他自认为是怎样的一个人并不重要呀!他是有点自我中心,那又怎样?有时候,自我中心反而会促使一个人达成像这样的成就。我看过许多像他如此自负又过份自我肯定的人,其实是因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才以这种态度做伪装。”

“这种人肤浅无知,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货!”我说:“现在,我已看清他们的真面目,都是一群冒牌货。我真怀疑尼玛的为人。他内心好像永远永远都藏有一股恐惧感,而史特劳斯这个人也让我很惊讶。”

伯特暂时停顿下来,未反驳,叹了一口长气。我们转过另一个街口,看见一家可以坐下来喝咖啡的餐厅,直到这时,我都还没转头去看他的脸,但从他答话的声音中,我可以听出来他已经相当恼怒了。

“你认为我错了?”我问他。

“你发展得太快了。”他回答:“你的心智现在已发展得非常卓越,别人根本无法估出你的智慧,你吸收的知识容量,别人阅读一辈子都还无法跟上。但由于你发展得太快,得了偏食症,接触到知识就吸收,却不了解其中道理——请恕我使用‘宽恕’这个字眼——你不懂得什么是宽恕。你说他们是冒牌货,但他们何时又说过自己是完美无缺,是超人呢?他们只是凡夫俗子,你才是天才。”

伯特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说教一样,于是赶紧住口停住,气氛因此显得有点儿奇怪。

“继续说没关系。”

“你见过尼玛的妻子吗?”

“没见过。”

“如果你想知道尼玛为什么老是好像承受很大的压力,即使实验室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也一样,那你就该见见他妻子芭莎?尼玛。你知道他的学术地位是怎么得来的吗?是她妻子运用娘家的影响力让他在温伯格基金会取得一席之地。今天这个实验之所以会在不太成熟时就急于想在心理学会上曝光,也是他妻子催促的关系。除非你也娶到一个像这样骑在丈夫头上的女人,否则你无法了解这种男人的处境。”

听了他叙述这些事之后,我一时也无话可说。我看得出他已想返回旅馆,于是跟着他往回走。一路上,我们两人都默默无言。

他刚才说我是天才,我无法苟同,至少目前不是。伯特只是在玩弄艰深的修辞法伎俩而已。我是独特没错(独特这个词比较开明,可以同时用来代替天赋或残缺两个分别形容聪明和智障的词,这两个词一听就知道具有某种狭隘的意义。)然而,当独特这个词一旦又被限制在某种意义范围内时,他们是不是又会找另一个词来代替呢?人们似乎喜欢用比较不具意识标签的词,像独特,就可以同时用来形容两种极端的情况。而我是不是终其一生都会处在这种极端的情况里?

学习是件很奇妙的事。学得愈多就愈怀疑这些知识是否存在。前一阵子,我还很愚昧地认为自己会学得一切事物——所有世界上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在我只希望能够知道知识是否存在,即使只是蛛丝马迹也好。

话又说回来,我有足够的时间吗?

现在,连伯特也开始对我不耐烦了。他觉得我耐心不够,或许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想法。不过,是他们先想让我安于其位的。而我究竟又身处何处?现在我已变成怎样一个人?我度过的时间是一生的总集?还是只相当于过去几个月而已?我很想跟他们讨论这些问题,但他们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在上面,他们不喜欢承认自己不知道。说来很讽刺,像尼玛这样一个凡人,竟想投身去改造他人,让别人变聪明。他喜欢别人将他看成像爱因斯坦那样发现宇宙新定律的科学家,却又像许多教授一样,怕被后辈超前,影响到自己的成就表现。

我现在已能理解尼玛的恐惧。他怕被别人看出来,其实他只像个颠颠簸簸走在巨人之间的人,只要一个不小心跌倒,一生就毁了。以他的年纪而言,是禁不起晚年失败的打击。

发现这些我曾抬头瞻仰、极度尊敬的人的真实面貌之后,我竟然有点震惊。伯特的话没错,我应该对他们有耐心一点。毕竟是他们的想法和出色的工作让这个实验得以付诸实现。现在,我已超越他们,难免会不自觉地看清实境鄙视他们,但我必须扫除这种不良的天性。

另外我必须了解,他们叫我无论说话或写文章都必须简洁,这样别人才会了解,他们其实是在说自己。不过,了解了这些之后,我本身也相当恐惧,因为我必须将自己的命运托付在这两个原先被我认为是巨人,但实际上并非无所不晓的人身上。

第六章落慌而逃的天才

「六月十三日」

陈述这些事,实际上我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我出走避开了整件事。现在,我坐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将要做什么。

我必须承认,刚开始一想到要参加这次的国际会议,与许多学者、科学家见面、互相交换意见,我确实很害怕。原先以为这种国际会议与大学里那些枯燥无聊的讨论不同,因为前来参加的都是心理研究、教育等科学领域里的顶尖人物,常常发表著述和公开演讲,他们讲的话或著述内容也常被人引经据典。如果说尼玛和史特劳斯是从事超过自己能力范围工作的凡人,那么这场会议应该很不寻常才是。

临到会议召开之前,尼玛引导我们通过以巴洛克风格的豪华家具和大理石楼梯装饰而成的气派辉煌大厅,前往会议举行的地点。一路上我们得穿过一堆堆互相握手、点头致意、面露微笑的人群。半途有两个同样来自比克曼大学,今天才抵达的教授加入我们,他们分别是怀特和克林格教授,这两人总是以一步或两步落后的距离走在尼玛和史特劳斯之后,我和伯特则垫后。

进入大会议厅时,旁边站立的人群赶紧分出一条路让我们通过。尼玛向旁边侍候的记者和摄影人员招手示意。很显然,他事前已发出新闻稿,请新闻界的人过来。这些人都想获得一个智障人士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内,一跃变成非常人的第一手资料。

会议进行中发表的论文报告,有一些颇为出色,让人印象深刻。一个来自阿拉斯加的团体提出利用刺激脑部不同部位的细胞,快速提升学习能力的报告。另外一个来自纽约西兰的团体则指出,这些部位的细胞控制着知觉和记忆刺激。

除了这类报告之外,还有人提出不同性质的研究论文,例如哲拉曼的研究就指出,如果迷宫由四方形改成曲折不规则的形状,实验白鼠解读通过的时间就会不一样。渥裴尔的论文提到有关印度恒河猴智力层次反应时间的问题。我在会议中听到他们这样提出一篇篇尽是分析动物、时间和投入心力等零碎琐事的分析报告时,不禁怒从中来。看来伯特赞赏尼玛和史特劳斯奉献自我、从事重要的工作,向不可知的未来挑战,并不像别人尽是做些不重要而且安全的工作,是不无道理的。

只要尼玛把我当成是个人看待就好。

当主持人宣布由比克曼大学上台报告时,我们全体移到讲台前面的长桌座席,其中还包括阿尔吉侬,它的笼子被放在我和伯特之间。很明显地,我们是当天会议的焦点。主持人在我们坐定后,准备介绍我们出场时,我真希望他吐出像下面这样的话:“……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请往前站近一步,看看这场精彩绝伦的秀,一场从未在科学界上演的秀!一只白老鼠和一个白痴变成天才,即将呈现在你的眼前!”

我得承认,今天来参加这场会议,我便是一副吵架的姿势。

主持人的介绍词是这样的:“下面的报告实在是无需我再多做介绍。相信各位都听过这项由温伯格基金会赞助、比克曼大学心理系主任指导进行的惊人实验。这个实验由尼玛教授和比克曼大学精神病理中心的史特劳斯博士共同合作。相信各位早就风闻,迫不急待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就将发言棒交给尼玛教授和史特劳斯博士。”

尼玛听过主持人的赞誉介绍词之后,优雅地向他点头微笑致谢,然后又朝史特劳斯眨眨眼睛,神采飞扬。

首先,代表比克曼大学上台报告的是克林格教授。

我开始心烦气躁。笼子里的阿尔吉侬也被现场充斥的烟味、吵杂声和陌生的环境气氛,鼓燥得很不安,在笼子里满头乱撞。我突然有一股奇怪的冲动,想打开笼子放它出来。这个荒谬的念头后来一直紧咬着我,令我难耐无比。我尽量不去想,但等到克林格教授报告他的典型论文《右手目标式T型迷宫对照左手目标式T型迷宫》时,我已不自学地玩弄阿尔吉侬的笼子,差点儿把它放了出来。

稍后会轮到伯特报告他为阿尔吉侬设计和进行的智力学习测验结果和过程(他的报告排在尼玛教授和史特劳斯博士之前)。报告当中,伯特会示范阿尔吉侬为了取得食物而卖力解决走出迷宫的情况(我一直很讨厌阿尔吉侬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并不是和伯特有什么过节——其实他一直都和我直言、坦诚相向——而是讨厌他讲述这只接受智力测验的白老鼠时,也和其他人一样傲慢冰冷无礼,仿佛想追随他老师的脚步一样。我在这件事上有所节制,不冒犯他,完全是基于跟他还有一些友谊的缘故。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放走阿尔吉侬,势必会造成整个会场的大混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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