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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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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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儿,崔小忆说,其实你我心里明白,咱们并不真的想要孩子。吴起不言语。崔小忆说,除非咱们找到说服自己的借口。吴起说,那咱们找找吧。崔小忆说,你说说看。吴起说,生一个试管婴儿,总比领养一个孩子好。崔小忆说,可咱们压根儿没打算领养什么孩子。吴起说,周围有许多人盯着你的肚子,你的肚子鼓起来,连他们也踏实了。崔小忆说,你惦记他们干吗呀,我又不是为别人活着。吴起说,家里有个婴儿,慢慢长大了,突然管我叫爸爸,这种感觉一定挺奇妙的。崔小忆说,这有什么奇妙的?吴起说,一个本来跟我没关系的人,却管我叫爸爸,这还不够奇妙吗?崔小忆说,吴起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破借口呀! 
   
  崔小忆在吴起的陪同下,又去医院找那位宽鼻子医生。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崔小忆在医院里进进出出。她做了先期检查,用了促排卵药物,然后她的卵子被拿到实验室与一只陌生的精子激情遭遇。差不多两个月后,一个小小的生命才在她的体内安下家。 
  崔小忆很快发现,怀孕会导致性情的变化。她不喜欢坐在电脑前了,不害怕吃零食添肥了,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挤来挤去了。有时候,她会想象肚子里的东西。她觉得肚子里有一条鱼,在游来游去。 
  晚上没事了,崔小忆躺在地板上打开手脚,很倦懒的样子。吴起坐在旁边,盯着她。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吴起说,你挺满足的。崔小忆说,我觉得挺有趣的。吴起说,你快做妈妈了。崔小忆说,我肚子里养了一条鱼,一条尾巴摆来摆去的小鱼。吴起把脑袋伏在崔小忆肚皮上,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吴起说,你说的小鱼其实是精子,精子在你肚子里游动。崔小忆摇摇头说,不是精子,是小鱼。吴起说,那咱们猜一猜,小鱼的father是谁?崔小忆说,你愿意猜,我就愿意听。吴起说,也许是一位科学家,脑门很光滑的科学家。崔小忆说,嗯。吴起说,也许是精力多得无处释放、样子像希特勒的激进分子。崔小忆说,嗯。吴起说,也有可能是一位长条脸上搁着一只宽鼻子的妇科医生。崔小忆说,为什么把他也捎上呀?吴起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崔小忆咯咯笑起来说,吴起你他*的真损! 
  以后日子,崔小忆似乎找到了孕妇应该有的种种感觉。她让吴起陪着散步。她让吴起做好吃的。她还拖着吴起上百货超市,对着一堆婴儿物品挑个不够。肚子里的小鱼让她忽视了身边的变化。 
  其实吴起的变化是明显的。在课堂上,他时不时讲错嘴,引得学生们发出一阵阵嬉笑。下班途中,他过斑马线会闯红灯,让几辆车子同时在他跟前嘎的停住。在家里,他喜欢在餐桌前拖得很久,一个人慢慢的呷酒,把脸喝得很红。 
  一天晚餐后,吴起从餐间走到客厅,宣布似的说,我不行了。崔小忆看看他的红脸,有些不明白。吴起说,我叫吴起,可我起不来了。崔小忆明白了,一笑说,你谦虚了。吴起说,我没谦虚,我他妈没有谦虚!崔小忆心里晃了一下,记起俩人确实很久没缠绵过了。她突然拿不准他说的是不是赌气的话。崔小忆说,你把衣服脱掉,我马上能让你起来。吴起摇摇头说,天气挺凉的,我不脱衣服。崔小忆说,你为什么为什么呀?吴起说,你使劲想一想,自打你怀上孕,我在你跟前脱过衣服吗? 
  这天晚上,两个人睡不熟。夜深时,崔小忆侧转身子,用手去亲密吴起的那只物件。亲了许久,掌握的内容始终没有充盈起来。她撒了手去摸吴起的脑袋,竟摸到一脸的泪水。 
  第二天起床,吴起脸色有些灰,眼睛下面显着青筋,头发乱得走了形。他走入卫生间刷牙,嘴边形成一圈白色的泡沫。崔小忆跟进卫生间,站到他身旁看镜子。镜子里的吴起神情淡漠,身子像是变小变轻了。崔小忆不知讲什么好,半晌才说,你头发长了,该去修修了。 
  但吴起没有马上去修发。他甚至举一反三,连胡子也不刮,让胡须和头发一起生长了好几天。他的样子变得有些沧桑,差不多成了半个哲人。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走进理发馆,除去所有头发,打造成一颗圆溜溜的光头。然后,他平静着脸回家,让崔小忆吃了一惊。崔小忆说,你一会儿蓄着长发,一会儿理成光头,有什么根据吗?吴起说,没有根据,我就想让脑袋凉快凉快。崔小忆说,你看上去有点像和尚呢。吴起说,你这是夸奖我还是埋汰我?崔小忆叹口气说,吴起你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你挺远的。吴起往前迈几步,说我走近了。崔小忆伸出双臂箍住吴起,两个身子紧贴在一起。贴了一会儿,崔小忆的手臂松开。她心里说,你还是挺远的。 
   
  周日上午,天气不错。吴起起了兴致,要出去走走。崔小忆问去哪里。吴起说去仙岩吧,去看看那里的溪水。仙岩是个小巧玲珑的风景区,有一只碧绿的水潭。很多年前,朱自清去游玩过,感觉甚妙,写了一篇散文。散文让那只小水潭添了身价。 
  俩人来到车站,登上一辆快客。路程不远,半小时便抵达了。下了车,前行十分钟,又爬坡十分钟,眼前出现了那只水潭。此时正是深秋,潭中的水盈盈的,绿得彻底。阳光打在上面,又让绿透了明。许多年前,朱自清站在这里说: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又说: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着你,抚摩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他说得挺好。 
  看够了潭水,两个人慢慢往回走。下了山坡,吴起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走走。崔小忆以为是另一处景点,跟着走。走了一会儿,穿过一片林子,猛地撞见一个寺院,大门悬匾上写着“仙岩寺”。两个人进了院门,先遇见一个方形放生池,放生池往北坐着大雄宝殿。吴起突然说,几年前我在这儿待过,待了半个月。崔小忆一愣,心想原来今天你是带着我故地重游。 
  两个人在放生池边的石栏上坐下。吴起摸一下脑袋说,前几天你说我像和尚,现在待在寺院里,是不是更像了?崔小忆说,在这儿待着,反而不像了。吴起一笑,指着大雄宝殿说,当初我在里边学着打坐,心里挺静的,突然那东西就直了。崔小忆说,这个你说过。吴起说,几年过去,身边有了一个女人,我的东西却不行了。崔小忆说,忆昔论今,你一定想说明什么?吴起说,崔小忆,我们离婚吧。崔小忆没有惊讶得跳起来。她想一想说,是因为肚子里的小鱼吗?这可是你动员我要的。吴起不吭声。崔小忆又说,若是为了这个,我去把小鱼打掉。吴起说,瞧这个水池,是放生鱼儿用的。你的小鱼也得留着,不然是一种罪过。崔小忆说,也许打掉小鱼,你的身体就恢复了。吴起说,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关系。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崔小忆说,在寺院里谈离婚,我觉得挺滑稽的。吴起说,那就谈点别的。崔小忆说,这寺院挺好的,你是不是还想着以后来这儿打坐?吴起摆摆头说,你说得对,我端着光头也不像这里的人,我他妈尘根未净呢! 
   
  两天后,俩人去了民政局。 
  办完手续回来,吴起收拾东西走了。崔小忆躺在床上想事情,想了半天把自己想困了,便睡过去。夜深时,她醒了,醒了就接着想事情。她想,我跟吴起没有关系了,可我跟另外一个男人还有关系。崔小忆用手摸摸肚子,肚子依然扁平,小鱼静悄悄的。她又想,小鱼是我的,也是别人的,我干吗要与别的男人连在一起?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乱。 
  她起身去厨房取来一只碗,又找出一张纸撕成三片,用笔分别写上“科学家”、“激进分子”和“妇科医生”,揉成团儿丢在碗里。她端着碗进了客厅,坐在地板上。她对自己说,我倒要看看,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是什么人。顿一顿,她又说,我赌一把,如果是科学家和激进分子,就把小鱼生下来,如果是妇科医生,就打掉。 
  她盯着碗,吸一口气,伸手拣出一只纸团,放在眼前慢慢展开,跳入眼中的是四个字——妇科医生。她愣了愣,脑子里出现一张安着宽鼻子的长条脸。崔小忆突然觉出一种黑色的幽默。有点想笑,停一停,她哭了。 
  转过一天,崔小忆去医院打了胎。她去的是另一家医院。 
   
  【作者简介】钟求是,男,1964年生,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经济系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级研讨班。已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篇),部分作品曾入选《中国年度最佳小说》、《中国最具阅读价值中篇小说》等二十余种选本,曾获“中篇小说月报奖”等奖项。现供职于浙江省温州市文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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