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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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灯-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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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幽森之中,三匹白马疾驰如风,翻起密实的枝叶,日光从那罅隙直射下来,照上灰白的泥土。

林间闪过第四匹白马。

身着灰色骑装的少年,迅速抽出一支金羽箭,挺直脊背,举起弓,眼里是满满的自信,浑身散发出王者气息,银色短发随着奔跑的风,张扬飞起。

离他百步之外的草丛里,隐约可见白色马头。
他放缓速度,张臂开弓,弓弦发出拉裂般的声音,白马似被惊动,马头调转,朝少年驰来的相反方向奔去。

少年看到那白马身形只有小马驹大小,他嘴角微扬,眼神凌厉,你逃不掉。

而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他眸光微动,仍旧将闪着寒光的箭瞄准白马脖颈,右手使力,冷箭离弦。

但是,白马不见了。
就在箭影穿过白马脖颈的时候,白马消失了。

少年身形一怔,翻身下马,往前探去。
他虽然面容青涩,但身长体格都与成人无异,背脊直挺,肩宽臂劲,大概常年习武,双腿修长有力,踏过地面的灰白湿泥,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悠扬笛声再次从背后传来,白马从少年面前飞过,时隐时现。

“哈哈哈……”背后传来一阵笑声。
少年回头,就看见御风和青夜缓缓而来。

“小鬼头,想射我的駮可没那么容易。”御风把玩着手里的玉笛,笑容玩亵。

“駮?”

御风看了他一眼,吹起玉笛,方才消失的白马再次出现,少年这才看清楚,它四只非马蹄,而是如虎爪般,能在这湿闷林间疾驰如飞,所以自己射到的也不过是它的影。更奇特的是,它白身黑尾,头顶竟长着一只金色的角。

“如今南山之中駮数量极少,这只駮是御风十二岁时所救,它知恩图报,早已为御风所训。莫看它身形如马驹,但能食虎豹,可以御兵。”青夜下马,走到少年身边,对他说道。“童生,就算你箭法至上,也很难射中它。”青夜伸出手抚了抚駮的鬃毛,轻声说。

童生看了那駮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哈哈哈……小鬼头你终于输了。”御风手持玉笛指着他,大笑。
“那又如何?”童生不为所动地瞪着他。
御风颇为玩味回视他,意外地没有说话。

青夜抚摩着駮的鬃毛,轻声说,“乖儿,去吧。”那头駮竟然低头蹭了蹭青夜,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你们很熟?”童生问青夜。
“它救过我。”

“什么时候?”童生疑惑。
“就是九年前你杀他的时候。”御风突然出声,眼神骤然变得寒冷,狠狠对童生说。

“御风!”青夜急急喝道。

童生脸色微微动容,嘴角抽动,调转马头,背对着两人,把头侧向御风一方,“我认输。”说完他双腿一夹,牵制缰绳,朝出山方向奔去。

“混蛋!”御风大骂一声。
“你和他赌什么射杀林中白马,本就私心。”青夜说。

“我……我就是想看他输一次。”御风下马,立在青夜身侧,“九年过去了,还是如此冥顽不化,我一定要他向你赔罪。”
“我,无妨。”青夜缓下语气,转头看着御风。

“你总是护着他。”御风语气不满,往前一步趴在青夜的肩上,单手揽在他的胸前。

青夜抚上他的手背,他的皮肤粗糙温热,青筋突出,毅然血气青年,而自己,为何如此苍白无力?他摇摇头,“他是谷主。”

御风不答。却将头埋进他的青色发丝里深深嗅,“但愿只是如此。”

青夜一怔,御风湿热的呼吸扑打上自己的脖颈,传达着异样的情绪,令人不敢深思。
他挣开御风的手臂,“走吧。”翻身上马。

青夜望着前方渐渐消失的童生,想着跟在自己身后咫尺的御风,垂下眼睫。
一转眼九年过去,青朝都九岁了。他们也不再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孩子。而且童生,不,应该叫焰,昨日加封之后,他已是青灵谷真正的谷主,周身汹涌着王者的气势,他也早不是被缚的幼童。

他是谷主。
不消说一箭,他想把自己射的千疮百孔,自己也不会反抗。
但是,他不会。

从九年前那一箭下去之后,青夜就知道,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猝然碎掉。

那时,青夜赌对了,他没有躲,尽管有千百种躲过那一箭的方法,他却直视着童生把那支箭射穿自己的胸膛。
也是在那一刻,青夜捕捉到童生眼中的惊慌,那个孩子,从没想过自己不会躲开吧?

青夜对他笑,“够吗?”
童生大叫着跑开,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青夜看到了童生的眼泪,不是恐惧的泪,而是自责。

愧疚——最能削弱一个人的恨意。

童生把青夜丢在那隐秘的丛林深处,独自跑出树林。直到这头为御风所训的駮,寻到躺在血泊中的青夜,招来御风,这才救了青夜。

可自那之后,不管青夜还是童生,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只有御风,心中愤懑不平,年年与童生比试,为的就是他能输一次,应了自己的要求——向青夜赔罪。

可无论何种异兽,或良或凶,童生从不手软。
但这一次,或许如青夜所说,他难射中。
也或许,他不想射。
只因为,它是救了青夜的駮。

两匹白马远远跟着银发少年,从那遮天蔽日的南山,悠然而出。

烈日当空,天空碧蓝如洗。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暮春,人心,如长乱草。

*

童生自来到青灵谷,便从未与谁亲近,说起来能让他表现出喜欢的人,除却青朝,便是青夜、御风和舞露姐姐。自入谷便居于东山,所以与青夜御风舞露亲近似是理所当然,但他极其喜欢青朝这点让御风难以理解。

每当御风问起,青夜只是不语,面色复杂。
他知道,只有他知道。童生有个弟弟,比青朝大两岁的样子,但他只说是死了。
死了!又是那场灭门之祸?青夜不相信此事出自长老之手,青灵族不会持剑杀人,更不会屠戮满门。

可是童生不只一次说过,长剑刺穿父亲的身体,血染青砖。
自己也不只一次见到童生从噩梦中惊醒,满目惊惧。
长老们避而不谈,青夜更是无从得知。

他唯有倾注更多的关怀给童生。
只是不知,众人的关切,能否抵消他的怨恨?

不过谁也料不到,事情的走向,如此偏倚,又如此相似。

百年前,昼主和还在襁褓中的谷主被掳走。长老们苦寻多年,才觅得昼主后人,尽管已不是女童,但仍旧将他带回谷中,青夜无法知晓当时长老们用的是何种方法,猜想大约跟带回童生无异。

据说父亲被带回青灵谷时也是八岁,由当时的夜主照看,而那夜主,就是自己的母亲。

但,灵族通婚,是禁忌。灵族之间私定终身更被称为淫|邪之事。
至于原因,到如今似乎长老们也说不出所以然,但族规就是族规:淫|邪会扰乱灵谷清气。
天命不可违。

因为青夜的出生,母亲被囚。父母被生生分开,父亲作为灵谷昼主,必须与族内女子成婚以留下昼主血脉。但他不从,直到与母亲分离了十四年之后,长老们突然答应他若他留下子嗣,便许他与母亲出谷。

不料,青朝出生之后,父亲去南山石牢接母亲,却遭到母亲的拒绝。
一纸绝情书,留于父亲,母亲自此再未出现。

“青灵谷灵族无情。”这是母亲所留,也是青灵族规。

但父亲出谷之后青夜才知晓,母亲不是不愿见他,而是不能见他,她死了。

他们之间的情,青夜不懂,因为灵族无情。
他亦不懂父母的选择,那般为何?所谓的爱情,又是什么?

不过,这只是他多年前的想法。
直到遇到这个人。他才知道,自己是在重蹈覆辙。

*

御风硬拉青夜去石殿找童生,要他遵守赌约:若未能射得南山白马,便要答应自己一个要求——向青夜赔罪。

“他留下,你出去。”童生对他说,声音清冷,毫无情绪。
“你……”御风怒起,挥拳而上。

童生接住他的拳头,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青夜挡在两人之间,打断道,“御风,你先出去。”
御风狠狠瞪了童生一眼,收回拳头,有些委屈地望了望青夜,不满地出了石殿。

“你进来。”童生抬脚迈入内殿。内殿是童生的居所,他人很少会进入。
青夜虽心下疑惑,还是跟随其后走了进去。

童生背对青夜而立,肩膀下垂,“对不起。”他语气很轻。
“什么?”青夜颇为惊讶,没想到他还真把这无聊的赌约当回事。

“当年的事,我向你赔罪。”他转过身,直视青夜的淡色眼眸,眼神真诚。
青夜这才反应过来,勾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无妨。”

“不许笑。”童生提起声音,语气里似有怒意。
青夜收住面上笑容,眼睛微微睁大望着面前这张没有情绪的脸。
无论是开心还是生气,这张脸都鲜有表情。

“童生。”青夜薄唇轻启,叫道。
“叫我焰。”他往前一步,目光逼人,望进青夜的眼睛。
青夜被他的气势逼得后退两步,撞上身后的石桌,那是谷主之名,岂是自己叫得?

“叫我焰。我已不是你心中的童生。”他重复。
青夜被他说得糊涂,蹙起眉,“我心中的童生?是何模样?”

童生嘴角抽动,似在生气,青夜低笑,“童生今日是怎么了?这样奇怪?”
“不许笑。”
“这是哪儿的理?就算你是谷主,自己不会笑可也管不了别人笑。”

“说了不许笑。叫我焰。”他声音厉色几分,更前一步。
青夜往后倾身,双手撑住身体,靠在石桌上,在他的威逼下,轻声叫了一声,“焰。”

童生的金色眸子里似有流光滑动,他嘴角满意地勾起,“我已不再是童生。”
青夜倒因他的似笑非笑乐了起来,“童生跟焰又有何不同?你还是……”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像往常那般,抚上童生的头发,眼神充满爱怜。
“我不喜欢你这样笑。”他捉住青夜的手。

他第一次主动握青夜的手,他的手掌厚实温暖,足以包裹住青夜单薄的手。他握住青夜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手心。

青夜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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