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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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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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森手巧,已经能够烧出匀称蓬松的烟泡:“那是烟油,有的穷人买不起烟土,还要把它刮下来吃呢。”
  叶雪山倚着床头半躺半坐,听了这话,就厌恶的一皱眉:“恶心。”
  林子森紧挨着他坐在床边,此刻自作主张的俯□去,扶着烟枪深深的吸了一口。直起腰一把搂住叶雪山,他察觉到对方仿佛蓄势要躲,所以干脆收紧手臂,低头强行吻了下来。烟雾缓缓的渡了出去,他抬起一只手托住了叶雪山的后脑勺,让对方避无可避。
  喂完了这一口烟,他松开手臂放了叶雪山。叶雪山显然是有点别扭,颇为窘迫的嘀咕道:“你就不能学着喷烟?”
  林子森微笑着扭头看他:“你是怕我,还是嫌我?”
  叶雪山软绵绵的抬手在他头上胡噜了一把:“子森,你伺候我的吃,伺候我的喝,我能嫌你吗?”
  林子森望着他笑道:“那就是怕我。”
  叶雪山啼笑皆非:“我怕你什么?”
  林子森一边弯腰,一边平淡的答道:“怕我耍流氓吧。”
  然后他深吸一口鸦片烟,起身把叶雪山又搂进了怀中。
  叶雪山这时要是再躲,便坐实了林子森的猜测,不躲又不大得劲。幸而林子森这人素来干净,怎么近看都是不讨人厌;于是他把眼一闭,也就含糊过去了。
  
  鸦片烟一进肚,也无须多,三五口便能止痛。叶雪山方才疼的难熬,如今骤然舒适了,身体便是随之放松下来,偎在林子森的怀中一动都不想动。林子森心旷神怡的抱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舒舒服服的歇了一阵子,叶雪山坐起来,就感觉心中有一种懒洋洋的愉快,躺着挺惬意,起立也挺精神,至于亲嘴喂烟的事情,也仿佛是无所谓,根本不值一提了。
  下地站着抻了个懒腰,他开始张罗着要吃晚饭。热气腾腾的喝了一碗小米粥,他欢天喜地的换了身笔挺西装,高高兴兴的出门玩去了。
  林子森目送他坐上蓝色新汽车,抢着嘱咐了一句:“少爷,玩归玩,别往大了赌。”
  叶雪山不耐烦的一挥手:“管得着吗?碎嘴!”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是语气欢快,像个无法无天的野小子,林子森听着就不生气。待到汽车开的远了,他顺手端出剩饭,喂了大黄狗。大黄狗见了一盆小米粥,并不去吃,眼巴巴的仰头看着林子森摇尾巴。林子森莫名其妙,正要不理它,可是转身刚走一步,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从门房里找出一只破铁碗,给大黄狗端来一碗凉啤酒。大黄狗这回如了意,当场伸着狗嘴痛饮一番,然后呼噜呼噜的吃了一盆小米粥。林子森低头看它越来越肥,就自言自语的叹道:“你倒是享福了。”
  
  叶雪山近来饱受病痛折磨,偶然心情好了,就兴奋的飘飘然。他生得年轻英俊,有着阔少的豪气和鸦片贩子的财产,性情还温和,所以一在交际场合露面,立刻就被女朋友们围了住。花天酒地的闹了一晚上,他直玩到凌晨一两点钟才回了家。醉醺醺的进了门,他发现林子森居然还在,就很欢喜,好像家里又有亲人了。
  林子森把他送回卧室,摆开烟具又要烧烟。叶雪山糊里糊涂的上了床,酒气熏天的说道:“不要烟,我没疼。”
  然后他拍了拍身边:“子森,你也来躺,我想起件事情。”
  林子森手上忙着,没空理他,于是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明天该给娘烧纸去了,你帮我记着,我去年就忘了,今年最好别再错过。”
  说完这话,他又落入了林子森的怀抱。一条手臂紧密而又亲热的环住了他的身体,他猝不及防的张开了嘴,忽然感觉“烧麻绳子”的气味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颇为陶醉的接受了这一口浓郁的鸦片烟,他闭上眼睛,四肢百骸全柔软的放松下来了,他变成一条散了关节的蛇,长长的瘫在了林子森胸前。
  林子森一口气喂了他两个烟泡。喂到最后一口时,他逾矩了,在叶雪山的嘴唇上吮吸了一下。
  叶雪山半睁着眼睛,心里恍惚还是明白,但是没有心劲,满不在乎。而林子森抬手理顺了他的短发,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微笑:“少爷讨人喜欢。”
  说完这一句,他松手翻身,端起烟盘子下了床。叶雪山仰卧着一动不动,飘飘然的只是想睡。 
  


36、缠身
 
  叶雪山年纪轻,有些规矩并不很懂。忽然想起明天是母亲的忌日,他就命令汽车夫出去买来无数黄纸,想要拉去坟上烧一烧。林子森看他做事潦草,嘴上不说,自己上街又置办了一番。到了下午,叶雪山见他拎着许多点心水果回了来,就莫名其妙的问道:“你不是不让我吃这些东西吗?”
  林子森哑然失笑:“我的少爷,这可不是给你吃的,这是要供给太太的。”
  
  林子森走去厨房,挑出好看的水果细细洗净,又取出几只盘子,和水果一起收进小竹篮里。叶太太是个讲究卫生的,他不能拿些脏兮兮的果子去敷衍她。
  做完这些活计之后,他拎着小竹篮回到客厅,不急不缓的对叶雪山笑道:“少爷,这就出发吧,正好赶在晚饭前把纸烧了。”
  叶雪山换了一身素净袍子,没说什么,只一点头。
  
  蓝色汽车驶过大街小巷,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出了城市。林子森望着窗外渐次荒凉的风景,心中一阵一阵的狐疑。顾老爷子不是穷人,就算穷,也穷不到死人身上。叶太太毕竟跟了他那么多年,又给他生了一个活蹦乱跳的漂亮儿子,怎么人一死了,却被葬在了这乱坟岗子里?
  待到汽车停下,林子森拎着篮子率先下车,就见前方的荒草丛中鼓起一座小小的坟包,坟包上面立着一座灰扑扑的小墓碑。犹犹豫豫的走上前去,他一眼看清碑上文字,脑子里“轰”的一声,身体竟然摇晃了一下。
  墓碑上面光秃秃的,就只在正中刻了五个大字:叶婉贞之墓。
  没有身份,没有来历,除了一个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林子森狠狠的一闭眼睛,勉强镇定情绪蹲了下来。双手哆嗦着取出盘子,他将洁净的果子一个一个往盘中垒起;汽车夫也拿着小镰刀走了过来,大刀阔斧的把坟前荒草乱割了一通;叶雪山则是在最后方,怀里抱着高高一大捆黄纸,几乎快要遮住了他的头脸。
  
  林子森手巧,把果子和点心摆成整整齐齐的几盘子,全都供在了墓碑之前。当着叶雪山和汽车夫的面,他有话只能在心里说。
  叶雪山放下黄纸,这时走到他的身边,也蹲了下来。掏出手帕拂了拂碑上灰土,叶雪山开口说道:“娘,子森回来了,他比我还想着你。你原来不是说他不学好吗?现在他三十多岁,不是当初那样了,对我也挺照顾。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你别生他的气了,成不成?”
  然后他向后挪了一挪,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去年忘了没来,今年我给你全补上,你得了钱就随便花吧。儿子现在发了财,缺不了你的。”
  他磕过了头,林子森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磕过之后直起身来,他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出声——他怕自己一旦出声,就要失控。
  
  叶雪山就近捡了一根小树棍,划了火柴开始烧纸,烧得毫无章法,黄纸乱糟糟的堆成小山,火势既不旺,烧也烧不透。还是林子森要过他的树棍,把那大堆黄纸挑起分散,让其尽数遇火化灰。叶雪山腾出了手,这时就起身避开黑灰,嘴里念念有词的说道:“娘啊,你在那边见着爹了没有?我告诉你啊,北京的老大倒了霉,现在已经逃去了日本,怕是也顾不上爹了。你要是见了爹,就把钱分给他点,别让他受穷。还有啊,你活着的时候脾气不好,死了就改改吧。你说阳间阴间全算上,除了我之外,谁还能忍得了你?再说根本也是你不对,平白无故的总发疯,谁受得了?你啊……”
  叶雪山平心静气的唠唠叨叨,把话说得柔软而又苍凉,不像儿子,更像诤友。林子森听在耳中,前尘往事就像大浪一样滔滔袭来,劈头盖脸的从他心上席卷而过。她的好处全想起来了,她的坏处也全想起来了;他屏住呼吸奋力翻动黄纸,火苗骤然腾起多高,激出了漫天飞舞的黑蝴蝶。
  
  烧过纸后,天色就越发黯淡了。因为城外道路坎坷,所以叶雪山就催促林子森上了汽车,要往回赶。
  汽车发动起来,颠颠簸簸的穿过一片坟地。叶雪山方才老气横秋的把娘教训了一顿,如今静下心来回想往事,心中不禁生出一片酸楚。正值此时,他忽然听见林子森开了口:“太太这地方选得不大好,周围太荒太乱。”
  叶雪山默然无语,因为不能说自己的娘死时已然失宠,若是没有自己这个儿子,恐怕更要埋得不堪。
  风冷路长,汽车上下蹦着往城里走。叶雪山打了个喷嚏,就觉周身疲惫酸痛,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不清楚。无精打采的吸了吸鼻子,他低声说道:“天天喝粥吃面条可真是不行,饿得我没力气,坐在车里都犯困。”
  林子森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柔声问道:“少爷饿了?饿得厉害吗?别再饿狠了,惹得胃疼。”
  叶雪山似乎是被他说愣了,片刻的沉默过后,他苦笑着“唉”了一声:“子森啊子森,你要不说,我也想不起来;你一说,我还真疼上了!”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指林子森:“多嘴!”
  林子森一团和气的,只是微笑。
  
  到家之后,叶雪山急急忙忙的先吃一粒胃药。昂贵高级的外国药依旧是甜丝丝的不惹人厌,然而效果等于零。叶雪山连打了几个冷战,同时眼睛发酸,莫名其妙的流了几滴眼泪。林子森见了,开口问道:“是不是烧纸时烟气太重,熏了眼睛?”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充分了,让叶雪山当即中止了思考。而林子森随即拉着他走向楼梯:“少爷,我们先治胃疼,然后吃点热饭,也就好了。”
  这句话也是相当的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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