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梦做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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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做梅花-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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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台山脚下,善文村。
  一片幽幽山谷之中,静静的卧着一座寺庙。
  这寺庙不大,香火也不旺,名叫延庆寺,建于金代。大殿很小,四四方方,无廊无柱,看上去颇为与众不同。
  那灰衣的老僧带褚仁和傅山转到后殿,便看到一排木架上,挂着一个一个的红色小布袋,那些布袋看上去已经年深日久了,有的被阳光晒得褪了颜色,有的颜色却是越放越深,变成了赭红色,像是陈年的血迹一般。
  “嗯……是个八、九岁的旗人娃娃,身子不太好,说是有些顽疾,想要托庇神佛保佑……老衲记得很清楚,很少有孩子这么大岁数了,才来寄名的。”那老僧一边说着,一边用枯柴一样的手,在一个个红色布袋上逡巡着,“是这个了!”老僧拿起一个布袋,抖着手,扯松了那上面的系绳,取出一张姜黄色的纸片。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老僧说着,便把那纸片交给了傅山,
  傅山略有些尴尬的又把纸片递给了褚仁。
  褚仁展开那纸片,见上面写着八个汉字:“丁丑,壬辰,庚午,己卯。”正是齐敏的生辰八字。那笔字写得稚拙而拘谨,但还是能看出是齐克新的笔迹,想必他那时候也是才学汉字不久吧……
  褚仁紧紧捏住那纸片,将手扪在胸口,像是要把那纸片按在心里似的,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那老僧满脸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一样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笑容:“那就拿去吧!论理,还要把寄名符还回来的,但你都这么大了才来,想必那东西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吧?”
  褚仁的确是没见过自己的寄名符,或许丢在那车里了,或者那嬷嬷身上,只怕早已化成齑粉了,褚仁心下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老僧却并不介意,只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平安就好……你看,这么多寄名袋留在这里,时间最短的也有十来年了,这么多孩子,只怕是再也不能来取了……你这个有二十多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今天能看到你来,真好!”
  褚仁搀扶着傅山,从寺中走出,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这金代的古老寺庙,由大金到大清,一脉相承的袅袅香烟之中,是神佛悲悯的庄严宝相。在神佛眼中,世人没有满汉之分,众生平等,什么时候,世人也能做如此想?
  注!
  1
  康熙第一次幸五台山是在康熙二十二年,太子胤礽随扈。我实在没办法把时间拉那么长了,改成了六年。六年七月,康熙亲政。
  2
  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见《清实录》康熙五十九年十二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半章来了,最近好忙,都没时间写


☆、任隔关山看未孤

  待傅山与褚仁回到家中,已经是盛暑时节了。
  褚仁刚一进院门,便看到庭院中一个身穿孝服,正在洒扫的身影,看上去很是面熟。
  “曾全?”褚仁疑惑地呼道。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褚仁,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二爷……”正是曾全。
  “你怎么来了?你这是为谁穿孝?”褚仁边问,边搀起曾全。
  曾全引着褚仁,把他让进自己暂居的厢房里。
  “九爷认了我做养子,我这是为九爷穿孝呢……”曾全说道。
  褚仁听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身炭黑色的衣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知道齐克新死讯之后,褚仁也有为齐克新守制服丧之意,但对于其中的种种规矩礼仪并不全懂,又不好去问傅山、傅眉,怕他们忌讳。更不便穿孝服,毕竟在街坊四邻眼中,他是傅山的侄子,父母早已亡故,称呼傅山为爹爹的。因此,褚仁自己忖度着,便一直穿着黑衣,平素饮食上也注意不食荤,不饮酒,聊尽心意而已。今天看到曾全这一身孝服,便有些愧,心中也一阵烧灼似的痛。
  “九叔和阿玛……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细细说给我听!”褚仁急切地问道。
  曾全神色凄然,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年腊八,王爷出了事,除了按例该留的,有数的那几个人,其他下人都分给四爷塔尔纳了,我和娘因为是投充的汉人,之前皇上有令要遣散的,便放了出来。九爷认了我做义子,帮我们置了宅子,他却……”
  曾全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九爷去求四爷让他进去伺候王爷,他自愿净身……起初厂子里的师傅谁都不给他做,说是岁数越大,越是凶险。到底还是使了些钱,求着一个师傅,在家里给做的,我一直在旁伺候着,那罪可是遭大了……”曾全说到这里,终于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褚仁忙取过帕子为曾全拭泪。
  曾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说道:“爷,您这可是折煞奴才了。”
  “你既然是九叔的儿子,就是我的兄弟,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自称奴才。”褚仁郑重地说道。
  曾全用力点点头,吸了一下鼻子,停了半晌,方继续说了下去:“听师傅说,常人挨了那一刀,都要嚎上三天三夜的,九爷愣是一声也没吭,连师傅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硬气的……那年冬天特别的冷,腊八刚过就连着下了三场大雪,积雪直到开春才化干净。但房里不能透风,不能生炭火,也没有地龙,就靠着烧炕那点热乎气儿,下身又不能穿衣服,真不知道九爷是怎么熬过来的。”
  “伤口收口后,每天都要走动两三个时辰,还要抻腿,不然以后腰挺不直,走路也会不便利……尤其是九爷岁数大了,筋骨硬了,抻腿更是苦,那是最冷的三九天啊,回回都是汗水浸透了衣服,九爷也从不叫一声苦。”
  “就这么着,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我和九爷就是在那小屋子里过的,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本师傅说要待足一百天才能出去的,但还不满三个月,九爷便进府去了,因为王爷和二爷的生日都在三月,他怕这样重要的日子,王爷没人陪着,会受不住寂寞……”
  褚仁双手紧紧地攥着,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后来呢?这十年当中,你进去看过他们吗?”
  曾全点点头:“看过!也是九爷安排的,四爷照应着,我学了点盘火炕,通地龙的手艺,每年立冬之前,可以进去一次,待上三天,把府里的所有火炕地龙修缮疏通一遍。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能见到他们。”
  “他们怎么样?过得好吗?有没有受苦?”褚仁急切地问道。
  “唉……”曾全叹道,“衣食是不缺的,但是囚在那么一小块地方不得自由,又哪里谈得上好呢……”
  “九叔是因为霍乱去的吧?想必是食水不干净才会染病的……总归还是衣食上不够周到。”褚仁喃喃说着。
  褚仁自知道古尔察死于霍乱之后,几乎把所有关于霍乱的医书全部翻遍了,但始终也没找出个头绪。也曾问过傅山,傅山也只说看过记载,明嘉靖时,此疫导致死者上千万,是最严重的时疫之一,惯常也不过用理中汤、四逆汤救治,并无什么特效之法,几乎可以说听天由命。褚仁想着,纵使傅山和自己都在,恐怕也很难挽救古尔察的性命,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是如此,纵然自己来自数百年后,也无力回天……
  “倒不一定是食水不洁,他们在里面,衣食住用都和之前区别不大。这次京里的疫情虽不算重,前后也死了上千人,贫富贵贱都有,大疫面前,人人没有区别,只恨老天不长眼睛罢了……”曾全的话音,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愤愤不平。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褚仁拉住曾全的手腕,追问着。
  “其实九爷患病的时候,外面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九门提督早就下了令,谁家有病人,一律不得隐瞒,直接拉出城外火化,怕疫情扩散。所以九爷刚一发病,里面便招呼我把他接走了,出了朝阳门,直到了通州,又过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九爷才咽了气……”
  “那我阿玛呢?”褚仁的声音发颤,似乎气息也不顺畅了。
  “王爷大概是和九爷同时没的……听府里的人说,九爷刚一出府,王爷便发现自己也染了病,于是就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让人接近,怕过给别人。等天亮了,众人不见王爷有动静,进去一看,才发现王爷已经去了……”
  褚仁听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他内心一直不相信那样坚毅慈和的齐克新,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跟着古尔察去了,全然不念着自己……不念着那三十五年之约……
  “那……阿玛葬在哪里?”
  “葬在城西五里坨,秀府村隆恩寺,和老王爷在一起。”
  “你带我去祭拜阿玛,咱们明天就动身!”
  “那九爷怎么办?”曾全说着,从旁边架子上捧过一个骨灰坛来。
  “这是……九叔?”褚仁抖着手,不敢去触碰,像是怕碰疼古尔察似的。
  “嗯。”曾全点头,“府上没有人知道九爷的家人在哪儿,所以,也不知道该葬在何处……我就把他带来了。”
  褚仁轻轻抚摸着那骨灰坛,像是之前很多次,抚摸着古尔察那双坚实的大手一般。只是,再没有温度传过来,再不会有人,搂着自己的肩,让自己倚靠,为自己按摩……
  “九叔是个孤儿……除了你我,他再没有亲人了……”褚仁喃喃地说着。
  “那怎么办?”
  褚仁接过那骨灰坛,把它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含泪说道:“我们带九叔上京,让九叔和阿玛葬在一起!”
  “这……”曾全有些迟疑。
  “你放心,这样安排,阿玛和九叔都会高兴的……就是玛法地下有知,也会体谅他们的……”褚仁说着,泪流了下来。
  又一次,坐在车中,颠簸在井陉的雄关险道上,但这一次,却再没有坚如磐石的臂膀将褚仁紧紧相拥了。
  褚仁紧紧抱着那个骨灰坛,将下巴抵在坛口,弓着背,仿佛是用整个身体包裹着,保护着古尔察一般。
  “二爷,你松松手吧,总这样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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