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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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 第1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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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换了药,怪脏的。”她也笑笑地,把手往回抽。他却不放,反低下来吻了吻她指尖的白纱,叹上一口气,半晌不语。

青田又轻轻地一夺就夺回了手,把指节反抵着下颌,“原还想向你撒个娇、叫声疼的,你倒先发制人做出这一副样子来,我却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反过来宽慰爷一句:不要紧,放心吧。”

说到这里,只听立在她身后的暮云笑出声来,“三爷可别听姑娘逞强,在燕郊这几天,一换药就疼得哭鼻子,晚上也惊弓之鸟似的吓得睡不着,要不就做噩梦,直烧得说胡话,非拉着我睡在一张床上陪她。”

“你不开口没人当你喝了哑药。”青田扭过脸,笑斜了暮云一眼。

齐奢只目不交睫地凝视着青田,温怜有加,“以后我陪你,夜夜都陪着你,再不叫你担惊受怕。”

青田把眼角向两壁一溜,面上涌起了不胜羞殊之态。

周敦向来最会锦上添花,见状一笑,走上前朗朗道:“请王爷和娘娘升座,奴才们给王爷和娘娘叩贺团圆大喜!”

齐奢不觉大乐,“我平日赏你的少了?要你这猴精儿领着头地打抽丰!得了,每人赏二十两银子,大卷上用贡缎一匹,行了行了都甭跪了。”

大家嘴里应着“是”,依旧叩下头去。周敦领在前头,指住地下的一群丫鬟,向青田咧开了嘴笑道:“晓镜、月魄、紫薇、红蕖四位大姑娘以前都在如园侍奉过,娘娘都识得,以后就还同莺枝姑娘一起贴身跟着娘娘。后头这十个小的,是奴才亲自替娘娘挑的人,名字里都有个‘琴’字,叫做‘十琴’。这是琴心、琴盟、琴素、琴语、琴竹、琴佳、琴画、琴静、琴芳、琴宜,就花居屋里头就由她们十个替娘娘料理。十琴,见过娘娘。”

十个小鬟皆是盈盈十四,都穿着珍珠色素袄,掐牙背心,窈窕多姿地伏在那里,齐口称:“娘娘万福。”

青田抚腮笑起来,“都起来吧。我一时也记不了这么许多,只瞧着个个都是好的。”

周敦叫她们起身,自个弓腰一礼,“王爷连着奔波了好几日,娘娘也是病体未愈,不好太过劳累,更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晓镜,那你们几个伺候着。王爷,奴才先带她们下去了。”他往大鼎内贮了两把香,就领着十琴退出。

这厢,晓镜和暮云等几位近婢便服侍着齐奢和青田盥洗就寝。青田卸却了残妆,临镜轻声细问:“你可查明白了,幕后主使是谁?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谗构于你?”

齐奢的影映在镂花大镜中,两臂微开,仰着些脸面,正由月魄和红蕖替他宽衣,“查明白了,不过是些卑污小人,成不了气候,该处置的都处置干净了,我不会让你白遭这茬罪的,你也别再想这件事儿了。”

一语未毕,却听得月魄在一边低呼了一声:“哎呀,又出血了!”

青田闻声拧过身一瞧,也是一惊,“天呐,这……”

只见齐奢挨身的中衣上,背部结有好几道暗黑色的血痕。

他自己倒一笑置之,看也不看就把手够去背后,“不打紧,一点儿小伤,你瞧这已经,嘶——”把黏连着皮肉的衣料轻轻扯开,脱下来扔去了月魄手内,“干了。”

另一边的红蕖抖开了一件大云花样的寝衣,“王爷先披上,等一下还是传御医来再瞧一瞧吧。”

“不用。”齐奢一口回绝,正待展臂入袖,青田却从后头几步赶上前,伸手一挡。

她将手抚上他赤裸的后脊梁,素眉深锁,“这么长的几道伤,怎么弄的?”

他笑转过身,捏住了她的手,“没事儿,就是有回打猎不小心,都好了。”

青田见齐奢语焉不详,更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月魄,你们告诉我,王爷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月魄瞟了齐奢一瞟,满怀为难,红蕖则无奈地叹一句:“唉,还不是快过年的时候王爷陪皇上到南苑游猎,结果有一只猛虎发了疯要袭击圣驾,王爷不顾安危挡去了头里,就被那虎给伤了。后来伤口就有些化脓,都两个月了,来来去去老好不利落。前一阵才收了疤,估计这几日在外头赶路,马背上待得太久,又给磨破了。”

齐奢已扯过了寝衣披上,浑不经心地笑嘻嘻,“你甭听她说得这么险,其实就是给挠了下,跟以前在御那小猫爪也没什么分别。”

青田紧立在他身畔,已然两目通红,“你可真英雄!也不想万一真叫一口给吞了……”

齐奢一手拢住她的脸,“那可不行,替皇上喂老虎的好找,替你喂狼的可就爷一个,这身子还得给你留着呢。”

泪朦朦地,青田却也笑了。她追忆起那年飘散着狼血味的草原,不由得心期缱绻,就将手心贴在了齐奢的手背上。

几位婢女眼神一交,各人无声退出。雾白纱窗上几苗树影在月色中微颤,是一株悬坠有许多豆粒大小青杏的杏树,被勾勒成一副淡水墨。而齐奢和青田则在他们浓墨重彩的欢喜中,恬然地彼此对望着。

她把额抵进他肩窝,半闭了眼,“月有阴晴月缺,人有旦夕祸福。怎知扬州一别,竟都到鬼门关走了遭。”

齐奢将青田偎抱于怀,拿鼻端扫进她松软顺滑的发。他全然理解她的畏惧和她的感恩,他们所在之处——所有人的所在之处,是一片随时都可令一切化为乌有的险地,但他和她仍可于此时此处相亲而相爱,实在已不能要求更多了。

两人心灵互通地将唇齿相依,深入而平缓,把这一刻吻成了纪念。缠绵的长吻很快就变得灼热激烈,齐奢的鼻息一下粗似一下,两手把青田越环越紧,往前几步,就倒去了一张檀香木嵌螺钿的滴水大床上。

月下星前,风梢花间。

须臾,带着细细的汗喘,青田围拢了齐奢的脖颈虚声而笑:“你信里头说半年来夜夜独寝,从不近女色。我头先还不大信,现在可全信了。”

齐奢也一味发笑,“小样儿,爷不过心疼你有伤在身,所以虚晃两枪即诈败而去,你还当了真了,竟敢上门叫阵?你且待爷爷养精蓄锐片刻,马上就重操这龙胆亮银枪,把你个常年手下败将好好杀上个落花流水。”

青田笑得伏上了他胸口,“罢了罢了,只怪我自己不好,引你说这些荤话。正正经经地,我只问你,你这半年多过得好不好?”

第205章 集贤宾(13)

“除了你不在,哪儿都好。”帐构上悬着对镂银薰球,里头填着帝膏香,正好似他眼底的亮光,浓烈而醇厚,“有时候晚上会做无缘无故的梦,梦里头你竟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却又在尼庵里叫尼姑们拿着鞭子抽打,我也像回到八九岁的时候,腿断了,干坐在床里动也动不得,只能眼看着你受苦,又急又痛。还有时睡到半夜,迷糊里又觉着你还在身旁,听见你哭着叫在御的名字,我只道你是魇在梦中,赶着叫醒你,结果自己倒先醒了,醒来看见身旁空落落的,心也跟着空了。”轻声地一笑,就把青田收个了满怀,“这下好了,我的心可有着落了,我的小囡回家了。”

他圈紧了两臂,像两扇家门在她身后牢牢地合起。颠沛人世全留在了门外,一场又一场的孤苦流离、凄惶无依都好似风雪夜归人在暖炉前的衣,冰消雪融。

雪一融,便有潺潺的水——齐奢感到了胸前的潮湿,他去扳青田的脸,带着些惊仲不定,“嗳嗳,这怎么了这是?爷就随便感慨一下,没想催人泪下。”

青田一手扒住他锁骨,另一手死搂着他后腰,已是搜肠倒肺地哭起来。齐奢先是一笑,心头就升起万端的感触,把青田往自己的肩腋内拢紧,拍慰无休,“我知道,我都知道,小囡受苦了,小囡不怕,我在,有我呢,什么都不怕了,好了好了,不哭了啊,好了,这不回来了吗?不哭了不哭了,哭坏了身子,别哭了啊,成了,哎呦,好了啊乖……”他腻声哄下去,哄到后来,在那不绝如缕的哭泣中喟叹一声:“小姑奶奶,您要杀要剐来日方长,爷这东奔西跑十来天了没歇过一个整觉,一会儿大早上还要赶去正阳门阅兵,您高抬贵手放爷睡两刻钟的行不行?嘿!你再把爷的这条好腿也踹折喽!”

青田又拧动着朝他小腿蹬一脚,齐奢呵呵笑,伸手从枕下摸出了手绢来蘸她的泪。她抽噎了几下,慢慢就觉得两眼被泪水直坠得发沉,沉去了长长的睡梦中。

梦中,又回到了那里,有发光的兽瞳、闪亮的钢钳,还有锥心刺骨的恐怖和疼痛。不知是被自己的哭声还是被他的叫声唤醒,青田惊喘着,但接下来就感到拍抚在她后背的手与印在她发间的碎吻。

微温的、挨挨挤挤的吻,像雨滴一样落进她头发里,烧灼的痛感点点熄灭,在清凉的安逸里,青田把自己像孩童般蜷起,再一次睡过去。

雨,亦落上了檐角、落下了土地。朗润的星月之夜,又铺开好一场春雨绵绵。

天明,滴水檐前,“扑”地抖开把黄绸大油伞,雨水在伞面上噼啪炸起,开出朵朵的小白花。支伞的周敦直擎手臂,大半个人都让在雨中。无雨的地带里,是无语的齐奢,却有万言难尽的逼人英气。他身着五彩云龙窄袖曳撒,上罩鱼鳞叶明甲,两肩抗金兽头,挑红肩缨,衣襟、领边皆以红色织绣金云龙,衣身底边饰有赤青黄绿四色彩穗,两臂的臂缚金甲红绒,腰间一色金黄鞓带,悬佩刀弓袋。

离着廊下不出五步远就是黄帷大轿,周敦抬了下手,示意小信子打帘。齐奢弓身正待入轿,忽听得身后一声呼唤:“三爷!”

楣下是急急跟出的青田,娇小的身段裹在一袭惺忪的素锦衣裤中。早有太监替她张了伞,一径送去周敦所持的巨伞下。隔一根象牙伞柄,齐奢俯低,头上抹金凤翅盔的飘穗垂拂在青田的颊边,酥酥痒痒。她柔唇轻启,把同样的酥痒拂入他耳蜗:“早些回家。”

齐奢笑了,他真喜欢这字眼,这也许是他在成千上万的汉字中最喜欢的一个字。他不知别人都是怎么写这个“家”字的,他只知道他的家是拿眼底这个人的如画眉目做笔划,一颦一笑,横竖撇捺。

当着左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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