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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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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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驭手的斧头凌空劈下。
  ——你失去那力量,就将一如是处,爱丝璀德。你不过是个瞎子,微渺得一滩泥涂就能淹死的蝼蚁,你将弱小无力,前途险恶,永远等不到生命的奇迹——
  那掺杂了斑尘的黑暗迅猛地厚重起来。
  女孩的惊呼已无法撕裂它了。
  你不过是个——
  她直起身。
  血并没有再次喷溅到她脸上。
  她什么也没看见。包括死亡的色彩,眼睑寂合后理应涌入的虚无的光,包括面前男子胸口和前颈,分别透出的两截她无比熟悉的黑色刀尖。
  
  驭手倒了下去。
  她感到一个怀抱承接住了她的身体。尽管她在其中,已是毫厘微末的力气正像筛子里的水那样流逝。
  “你……是……”
  她张了张唇。
  然而双臂收拢时只有满手湿黏。
  “云……”
  他已经不是离开她时的他了。他的背部全是血,她甚至可以摸到那个半干涸却一再为动作所撕开的创口,深得超乎她的想象。他和她一样,遍体鳞伤,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划开每一道血口的当时的痛楚——但她知道他跑过了很长很长的路,他的身上有死尸、泥污、火焰和穿过废墟的风的气味。他是怎样受伤的?和我一样吗?
  (而他此刻心里也是如我一般想吗?)
  “快走!”
  俯在她耳边,他只是用力地吐出这一句。猫耳的手伸向跌坐在地的那个三岁男孩,而云缇亚在此之前已将驭手的斧子飞掷过去。斧刃嵌在肩胛骨上,葵花尖叫着夺路狂奔。“快杀了他!”爱丝璀德喊道,“他要去报信!”
  云缇亚搭在她肩头的手臂坚硬得近乎僵冷。
  是的,这让她突然产生了错觉,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流干了血却兀自支撑不倒的躯壳。
  “快走……你,凡塔,夏依!快!离开这里!”
  “老师!”凡塔爬出车来。她猛然上望,却只见漫天浓黑滚滚,旁边的小教堂和房舍都在燃烧。一个瘦长身影立在被烟焰围拥的屋顶上,像只即将对野兔扑下最后一击的鹫。她忽地明白了,他就是将老师伤成这样的人。
  “去哪儿?班珂他们……”
  “班珂不会来了!”云缇亚按着爱丝璀德,那个她以为绝不可能被他说出的词寒冷阴悚,如死者苍白唇吻间的吐息,“我们的计划已经失败……齐丽黛已经牺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15日深夜,得知同学突发车祸,伤情危重。牵挂了一晚上,次日9点接到电话,人已去世。
  我上QQ发讣告,看到她的头像还亮着,但那时人已经走了。后来才知道,是她的手机在出事的时候就一直开着,一直挂在Q上,直到被送进医院,直到最终没电。
  她已经考上了公务员,相关手续全办好了,就等去上班。
  消沉了好几天。这件事让我不再敬畏死亡,因为它只是如此轻飘飘的、靠着言语和嘴唇张翕,就能从巨大的惊愕中将一个生命和我们的生命分离开的东西。
  想起Dylan Thomas的一句诗:“Too proud to die”
  送给文中和文外的每一个人。生命苦短,前路艰辛,各自努力。




☆、Ⅵ 捋锋(5)

  雨和黑暗充塞了世界。
  稀疏的火光指示着兵营与哨塔的方向。班珂朝它们走去。黑色油布斗篷的长摆拖在脚后,像某个尾随着他的影子发出沙沙的步伐声。
  他看到一道呈弧形的细弱光亮在哨塔底下旋动,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塔上站岗士兵巡扫的视线。他举起手里的提灯。这个位置如此巧妙,从哨塔上望下来,大概只会以为是矗立的计时火钟在河里的映射。
  娇小身影涉着积水,片刻后出现在他视野中。
  第六军统帅的随侍女官将自己裹得密密实实,仅露出唇和惨白的颔尖。“军符印章都已经到手了,我伪造了一封调动十三个支队前往北门防御的密信。”她的眼睛在帽沿后,他看不见的地方闪动,“走吧,莫勒。”
  雨水沿着兜帽口,沿着颈项、锁骨,一直流向胸前,流向腰腹。
  冰凉得就像与拉蒂法的指尖离别后的抚痕。
  “你错了,”班珂说,“我不是莫勒。”
  他不确定齐丽黛是否完整地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在话音落定之前,他的腕刃已刺进了她胸口。齐丽黛望着他。帽子脱堕下来,她眼里的震惊只存在了一瞬间。
  班珂将扼杀了她的尖叫的手从她嘴唇上移开。
  “对不起。”他低声说。
  她倒在他臂弯中——甚至未能发出一丝身躯扑地的声音。泉涌的血沾上脸庞,易容药物的作用慢慢褪去,少女琼琪的容貌开始蚀化,露出茹丹女子集稚嫩和成熟秾艳于一体的本相。班珂轻轻把她放下地来,奇诡师濒死的双瞳中有种火焚般的颜色。
  “……叛徒。”她的唇哑然微张。
  你以为你在爱她。而你只不过在背叛她。
  “我不想死,更不想她死。原谅我,齐丽黛。我们的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你怕了……怕成这样……只因你还未尝到失去一切的滋味。”齐丽黛的目光渐渐黯淡,但他能感到,它一直在指戳着他。“你还不曾像我一样,跋涉过爱与爱人的灰烬,一个人赤身裸体地在世上走……”她笑,“等到了那时你就明白,唯有绝望者……”
  她的眼帘垂了下去。
  班珂站起身。
  “你来迟了一步。”他对背后的人说。
  云缇亚一刀格开他,抢到前面去察看齐丽黛的呼吸,尽管他在这样做之前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第二刀紧随而至,对方没有招架,只是略略躲闪。他不知道班珂是来不及招架,还是不愿或不屑这么做。
  “是你出卖了计划?!”
  班珂侧着头,眼角如剑斜挑。“你知道她偷出来的印章和符信都是假的吗?你知道阿玛刻的部队一直在等,只等接到伪造的军机函,立刻就顺藤摸瓜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云缇亚怔住。
  他忽然意识到班珂在用茹丹语对他说话。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他们才会用旁人听不懂的家乡语言交谈。从齐丽黛怀里探出的符印,鲜血淋漓,攥在他手中。是的,他清楚,执掌了多年的第六军军印,他对这东西理应像自己身上的骨骼一般熟悉——形状、重量、色泽、纹路,乃至最微小的缺口与瑕疵,全都一模一样,然而他把触之下只有一种越来越明晰的陌生感。他清楚。它不是真的。
  它不是真的。
  “齐丽黛应该也怀疑过这一点……但你一直没有给出指令,她不可能擅自改变计划,取消行动!这是诸寂团的铁则,而她只不过在赌……赌你的决断和眼光!萤火!是你害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可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明明能阻止——”
  班珂大笑。“因为,”他说,“我想活啊。只有出卖才能让我活下去啊!”
  长刀尖唳。云缇亚只觉血液中一个咕咕作响的空洞被引燃了,他在再次挥动武器前没有丝毫犹疑。班珂不再退让,腕刃一弹,带着曲线锯齿的刃口卡住薄锐刀锋。“我曾替吉耶梅茨驭主卖命,以为他能赶走舍阑,还给我们一片安宁故土!我曾替你卖命,以为你会兑现诺言,一切结束后就送我们回到东方!我只相信茹丹人,相信我的族人,以为你们都和我一样尝够流离失所的滋味,魂牵梦萦的只有家和家园!我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哪像你,”尖刃交穿,火花在暗夜里如萤飞溅,“哪像你明明也有自己珍重的人,却不想着好好为她而活,反而只想为一群跟你素不相干的家伙去死!”
  “懦夫!”云缇亚吼道,“你这懦夫!”
  “——凯约死了!他的头已经挂在了海因里希的马鞍上!”
  空气撕扯锋刃,一丝颤动扩展到了挥刀的手腕。云缇亚悚然抬头,忽觉天暗得像是深渊,沉沉倒悬,几乎要将人吸噬进去。班珂乘机挡开他失了力的一击,将提灯掷过旁边矮墙。墙外是废弃的打谷场,麦秸在茅棚的遮盖下迅速燃烧,火舌向渐小的雨丝舐去,浓烟漫卷。那道深渊仿佛裂开一个口子,从里面纷纷涌出死魂和颤栗的血光。
  ……它们在他头顶旋转着,让他手里的利器、他唯一的战友变成了羽毛那么轻的物事。
  '而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了'
  “你不相信……不相信又怎样?就算那颗脑袋是陷阱,那也表示海因里希早已知悉了我们的行动!我们的一切密谋,全落在他指掌之中!”班珂仍在笑,笑得撕心裂肺,他没有疯,云缇亚知道,他此刻依然清醒,至少比起站在他面前的对手而言。“你在定下这个计划的一瞬间就已注定不可能成功了!即便你万般缜密,你也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你看错了我!”
  火焰凶猛升腾。
  “班珂。”云缇亚嘶声说。他仿佛在一座通向头顶那深渊的长桥上奔跑,每吐出一个音节都感到身后的砖石坍塌一尺,他再也回不到自己尚未作抉择的过去。“……班珂!!”
  “走!”
  班珂纵身踞在矮墙之上,形状骇人的腕刃已完全舒张开来,如海鲨排齿,但这并不比他眼里的光更加锐利。“想现在就为诸寂团清理叛徒?你有把握在足够让你脱身的时间内打倒我?”火势顺风蔓延,从哨塔那边传来的士兵的喊叫愈来愈近。“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毫无意义地在这里耗上性命!走!走啊!”
  '你甚至没有被毁灭的价值'
  “走啊……”
  他听见班珂极力按抑的咆哮更低了下去,那是一种近乎呜咽或恳求的声音,“在我下决心连你一起出卖之前……”
  
  他只能走。
  一个人走,在业已失去了目标的道路上走。夜雨滂沱,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双腿或快或慢僵硬的蹩动。
  他所迈的每一步都无法再折转往其他方向,于是这块能用步伐丈量的大地正在不可逆转地缩小。他的路越来越逼仄,但黑暗的止境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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