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芝的钱存在镇信用社里，她去取了钱，一千元整。这个数字，让她想起那个死去的男人，让她觉得花布包里装的不是一千元钱，而是一条沉甸甸的命。就是一千元钱，把她推到现在这样一个作难的地步，把她一个女人的命运拧得七弯八绕的。一千元钱，不声不响地，把她的好日子换走了，值不值都让她考虑。
李玉芝把钱送到李玉兰家。李玉兰跟范三友正在家里数钱，见李玉芝来了，李玉兰淡淡地打个招呼，就不说话了。
李玉芝也看出李玉兰的不高兴，没有往心里去，从花布包里把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俺家小燕子懂事得很，说这钱，别人借不借，大姨借就借。”
李玉兰故意说：“小燕子是好孩子，真惹人疼。不过，钱俺凑齐了，跟冯老板借的。人家冯老板就是大老板，你一张嘴，二话没说，人家就给面子。这不，马上你姐夫就要交上去呢！”
李玉芝说：“哟！这么说，我还慢了一步。”
李玉兰看看小燕子说：“不要紧，反正事情办了就好。小燕子，大姨谢谢你，回头给你买花衣裳！叫你妈快把钱收起来吧！”
李玉芝说：“姐，你看你，我这都从信用社取出来了。”
李玉兰说：“能取出来，你还不能存上！”
李玉芝能听出李玉兰话里带着刺，对自己不太满意，就说：“姐，你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做给你看的一样。你让姐夫评评看，你昨儿个说的事，我今儿个就给你送来了，这还不够及时啊，就是印钱也不过恁快！”
李玉兰正要说什么，范三友马上过来打圆场，说：“好好，你姐也是为你着想，没啥别的意思。我看这样吧，玉兰，玉芝钱也带来了，咱就先用着，反正交了定金，还要进货，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说完，范三友就把钱拿过来，递给李玉兰。李玉兰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妥，本来嘛，跟人家借钱，是求人的事，人家愿借就借，不愿借也是应该，怨人家实在没有道理。虽说是亲妹妹，她也有她的难处，所作所为可以谅解。于是，收了钱，便让范三友给李玉芝打条子。
李玉芝说：“谁跟谁，还打啥条子。条子可靠，脸可靠？！”
范三友说：“也好也好，都是至亲，不打条子比打条子还可靠！”
范三友说完，起身到镇上去交承包定金。李玉芝心里还有点气儿，好心没得好报，倒落了姐姐的埋怨，不想多坐，起身要走。范三友不让她走，说：“今儿个高兴，一定要好好喝几盅儿。”李玉兰也说：“平时没事都能坐半天，今儿个咋就不能坐了呢。跟谁怄气呢？”
9。借钱（3）
经这么一说，李玉芝不好再提走的事了。反正，钱也借了，话也受了，姐妹之间也不能记仇。李玉兰的脾气她知道，一时晴一时雨，甜起来腻死人，咸起来腌死人，犯不着一般见识去较真儿。
因为被承包的事激动着，李玉兰一个上午没提李玉芝的事。饭快做好的时候，范三友回来了，拎着几样卤菜，猪耳朵、猪蹄、猪肚儿，全是下酒的菜。李玉兰这回没有拦范三友喝酒，主动把瓶和盅一起拿上来，催着他跟李玉芝喝起来。范三友说还要等人，李玉兰问是谁，范三友说是冯老板。李玉兰说：“对、对、对，是要请人家喝酒，人家帮那么大忙！”李玉芝想，冯老板借钱叫帮大忙，自己把钱送上门来还落埋怨，这个李玉兰真是说不清，只有忍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菜都凉了，冯家安还没来。范三友就去找，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范三友说冯老板已经陪人家喝上了，让咱先喝着，他等一会儿就到。
李玉兰说：“从办事看，冯老板也不是外人，跟亲戚差不多，不等也行。”李玉芝看了她一眼，说：“这世道变得咋这么快呢，一转眼，有钱的外人都成了亲戚了！”李玉兰说：“那可不是，有时候有钱的外人比亲戚都强，关键的时候能帮上忙。”范三友一听，姐妹两个又交上火了，马上调和，说：“都别说了，外人也好，亲戚也罢，有钱也好，没钱也罢，现在都不提了，喝酒！”
李玉兰也不再说，主动给李玉芝倒了酒，自己也倒了一盅酒，陪着一起喝。李玉芝也就不再多心了。三个人边喝边说话，主要是说承包以后的事。
范三友说：“玉芝，承包的事办好了，你开春以后，地就别种了，来跟你姐一起在商店站柜台吧。”
李玉芝说：“好是好，就是家里还有猪呢，没人管呀。”
李玉兰说：“那把猪卖了！”
李玉芝说：“猪怀上了，要卖也要等下了猪秧子再卖，现在卖吃大亏了。”
范三友说：“那也行。反正，咱这个商店搞起来，大家一起干，肯定不赖！你在这里上班拿工资，跟国家工作人员一个样，跟吃商品粮的也不差多少！”
李玉芝端起一杯酒，站起来，说：“姐夫，你看你，有好事都想着我，我敬你一杯！”
范三友端起酒来，正要喝，扭脸见李玉兰正看着他，忙说：“这……这都是你姐安排的。你先敬你姐吧。”李玉芝就拐过来敬李玉兰。李玉兰瞪了范三友，端起酒盅，说：“敬啥敬，一起喝吧！”
一瓶酒眼看快干了，冯家安还没有来。李玉兰让范三友去催一催，范三友认为不要催，能走得开，冯家安会来的，现在冯家安不再是过去的冯家安了，是冯老板，应酬多着呢。
李玉兰喝了些酒，由此发出一些感叹，说：“人的命，天来定，人算不如天算。老话说，二十年河东转河西，现在两年就颠倒过来了。就说冯家安吧，过去做点小生意，东躲西藏的，跟个街痞子也差不了多少，别说请你喝酒，见面能跟他打个招呼，都是高抬他了！有一回，他没钱，来赊烟，一句一个大姐跟我商量，烦死个人。要不是看着他可怜，才不赊给他呢。”
范三友说：“你尽说那老皇历，过去，一见面就范主任、范主任地叫，点头哈腰的。有一回，在澡堂子里给我搓背，我一翻身，他手重一点儿，我张嘴就骂他，顶嘴他都不敢！”
李玉兰说：“是啊，过去就别提了，现在‘三中全会’开过了，他冯家安是冯老板了，请他喝酒他可以说忙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9。借钱（4）
范三友说：“这不能怪人家，人家确实忙，又开澡堂，又开饭店，能不忙吗？不过，冯老板人不错，够朋友！”
李玉兰说：“那是，办事爽快！”
范三友说：“我相信，他忙完了会来的。”
李玉兰说：“一边喝一边等吧。”
李玉芝听着姐夫两口子说着，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不想跟他们交流。从内心里来说，李玉芝也觉得冯家安这个人不错，陪人打牌甘心输钱，张口借钱伸手就给，的确做得不错。做这样的事，有钱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做是另一回事，没钱想做也做不得，有钱不想做照样不会做。说到底，人跟人不一样，事跟事也不一样。因为这样，人就区分开了，事情也区分开了。
又等了一会儿，李玉芝问范三友：“几点了？”范三友抬手看看表说：“三点了。”
李玉芝不想等了，带小燕子要回去了，心里有烦神的事，人就是坐不住。
李玉兰说：“再等一会吧。你回家干啥，家里不就是一头猪吗？”
李玉芝说：“是啊，我一个寡妇家里，除了一头猪，还能有人？”
李玉兰说：“你看你，又多心了，我是说你家那头猪少一顿也饿不坏，多一顿也长不了多少膘。”
范三友说：“就是，就是，玉芝别急，等一会儿冯老板来了，正好四个人，咱打几圈儿。”
话音才落，就听有人在门外说话：“打几圈儿，太好了。”话到人到，冯家安红着脸膛子，一跛一颠地进来了。
范三友马上站起来接着，说：“我说的嘛，冯老板，冯老弟，你会来的！”
冯家安说：“你老哥招呼一声，我不敢不来！”
李玉兰说：“快快坐下，再喝两盅。”
冯家安打着酒嗝，手摇得像烫着一样，说：“不喝了，不喝了，一晌午赶好几场，差不多了。”
范三友说：“能看出来，你喝不少。那好，咱就不喝了，玩几圈儿吧。”
冯家安说：“玩！玩就玩！”
李玉芝起身帮着李玉兰收拾桌子，冯家安看看她，点点头，李玉芝也笑一下，已经很熟了，也就不再客气。范三友陪着冯家安一旁喝茶，等到桌子收拾了，摆上麻将。李玉芝实在不想打牌，可是如果她不打就成了“三缺一”，扫了大家的兴，姐姐那小心眼一定会认为她是故意的，难免让她埋怨，尤其是冯家安兴致很高，要是怠慢了，不太合适，于是强忍着坐下了。
范三友两只手像耙地一样来回洗牌，冯家安问打多大的，三毛一嘴儿咋样？范三友说：“今儿个不玩钱的。”冯家安说：“不玩钱没意思！”范三友说：“过过手瘾就算了，又没外人，玩钱不好。”冯家安说：“没有外人才好，输赢都在自家，肥水不流外人田。”李玉兰用脚踢了一下范三友，范三友明白了，说：“好，小一点，不能太大，意思意思。”冯家安说：“可以，你定。”范三友说：“那来五分一嘴儿，咋样？”冯家安说：“五分不好算账，一毛吧，省得换零钱。”范三友还要解释，李玉兰又踢他一下，范三友明白李玉兰可能想趁冯家安喝多了，逮他这只“晕头鸡”，于是便不吭声了。
一毛钱一嘴儿，实在不小。李玉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心里不禁打鼓，带钱不多，怕是万一中途干锅底岂不难看？正想之时，冯家安说：“今儿个大家打牌放心打，都不要怕，我高兴，先给大家垫个底儿，一人十元，不要不行！”说完，掏出一沓一元钱的新票子，一人面前发十张一元的票子。范三友说：“这个不行，在我家打牌咋能让你家家打底儿呢。”李玉兰也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