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黑暗编年史- 第549节

　　　　她永远记得，醒来时的第一眼。

　　　　到处都是那么明亮，只有阴影中，才有她习惯的黑色。她幡然醒悟，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存在于这个星球的阴影里。这里，天高不知几何，大不知几何，四处的植物茂盛，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温热的水流抚过身体，恍然不知身在何方，却从脑海里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词来。

　　　　天空。

　　　　碧蓝的，无穷无尽的……

　　　　原来这才是天空，是那莲花权杖里出现过的场景。

　　　　所谓天下，便是这苍穹之下所包含的所有，而暗夜族，只是其中很小的部分，犹如井底之蛙。

　　　　她呆了一会儿，撑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身后礁石林立，一眼注意到的，是鲛人五皇子，他正在礁石上晒太阳。

　　　　太阳？

　　　　阳光？

　　　　莫晓夜脑海中不停地冒出新鲜的词来，仿佛一早就存在一般。

　　　　是北冥传承发挥了作用。

　　　　五皇子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五色光芒，仿佛贝壳里特有的温润细腻质感。他脖上带着众多珠串，其中，就有送与她的水灵石。再往下看，他的腰间围着淡蓝色的鲛纱，正随风轻扬，下身的鱼尾，惬意地轻晃着。

　　　　莫晓夜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脖子，上面已经空无一物。再去摸自己的腰间和匕首，这才想起。武器，在流光隧道那场战斗中，早都弄丢了。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物，而是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一系列事情来。

　　　　五皇子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笑道：“醒了？”

　　　　莫晓夜脚踩细软温暖的沙粒，觉得那明晃晃的光，比襄城更甚，微眯了眼。

　　　　“是你救了我？”

　　　　五皇子没动，而是朝她招手，让她走得近一些。

　　　　他说：“不完全算，我可没那闲心在凶险的水道里蹲着。不过，我的手下救了你，那时候，你已经快死了。为了救你，我也耗了不少异能。”他变相承认了自己救人的事实，也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莫晓夜不去追究真假，也不去管家传宝贝正带在五皇子的脖子上，而是急急问道：“可有见到有一个男子，和我一起掉进水里的？”

　　　　五皇子摇头：“我那手下能发现你，还因你脖子上的水灵石。这种石块，能聚集最纯净的水气息，这才引了他过去，他到了之后，察觉到其中有我的气味，又才将你送了出来。”

　　　　莫晓夜心中早有答案，还是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来。但她遂而又高兴起来，她努力忽略霍青胸前被洞穿的窟窿，自欺欺人地想：没有发现也是好事，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也许，霍青还活着。

　　　　莫晓夜扯了扯嘴角，僵道：“多谢。”

　　　　五皇子絮絮叨叨说：“本皇子当初给你水灵石，只是想着你要去圣地，免得被那姓杜的迷了心智，没想到你也是命大，不仅靠着它的静心功效清醒了过来。这次，还因此而捡回一条命。本皇子也算救人救到底了，不过你要是想回去，可要自己找路了。”

　　　　五皇子在提醒她，莫晓夜还不只欠了一次恩情。莫晓夜明白，可她如果回不去，什么恩情都无法回报。能期待一个暗夜族，在陌生的恶魔世界里做什么回报呢？就算五皇子想一统恶魔，她也没那兵权和实力。

　　　　不能原路返回，当务之急，是要寻找到回去的路。

　　　　莫晓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五皇子没问过莫晓夜为什么会掉到地下暗河，以她的地位和实力，除非是暗夜世界又生了变故。鲛人一向独立，从不卷入暗夜世界的争斗，大体因为鲛人虽能在地面存活，但还是更喜欢有水的地方。

　　　　东临比较符合鲛人的要求，可是暗夜族不会相让，圣主又不太好惹，也就作罢。再说，这星球，水域那么宽广，鲛人没有必要非得和暗夜族一较高下，犯不着，也看不上。

841归路（）　
五皇子叹：“地下水道太过复杂曲折，你不可能活着回到你掉下来的地方。就算你回得去，也上不去，就算我也上不去……其它水路，就更远了。”

　　　　“那我回不去了？”

　　　　“那倒未必，我父皇说过，地下世界有许多连通地面，只是其中大都曲折凶险。况且，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已经将通道都封闭了，要找到，有些困难。”五皇子看她依旧坚毅的面庞，才说道：“这里往西北去，有一座黑色的玻璃山，是上古遗存。我也不确定，没准你可以去那里试试，也许可以找得到路。只是沿途有许多恶魔的城市，你得非常小心才行。”

　　　　莫晓夜想到的路，只有当初和霍青流落困顿的密室。那里有的两条路，一条通往流光隧道，已经被喾厉封住了，还有一条通往矿区，也已经在当初夜都地动时被岩浆吞没。莫晓夜心中牵挂着霍青，不知道圣主有没有按照承诺去做。她要是回不去，连给霍青报仇的人，都没有了。如果不确定将去的地方，有没有路，她宁可拼死一试。

　　　　“五皇子，非常感谢你，但是，我还是想去水道试试。”

　　　　五皇子眉头拧到了一起，淡金色的眼，能轻易看出不赞同。

　　　　许久，他才开口道：“这世间情分浅薄，说感谢太勉强，不如说交易还自在些。”

　　　　“请讲！”

　　　　“作为交易，你的项链我都帮你收着，反正，你在这地上都用不到。”

　　　　五皇子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物件，他不问自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父皇说过，这世间有一场大变。我只求能为族人赢得多一线生机。你是命定人，我虽不信命，却不敢放弃这种不靠谱的可能。”

　　　　莫晓夜点头表示理解。

　　　　五皇子说：“来日，你如果有机会回到地底世界，如果你能重回巅峰，就到南冥寻我，了了恩情……当然，如果你认为我做的这一切，还算是恩情的话……”

　　　　莫晓夜立即拱手，诚恳道：“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相助之情，莫晓夜都铭记于心。”

　　　　五皇子这才从礁石上伸了个懒腰，纵身往水中一跃。他的鱼尾在水中做了一个漂亮的翻身，立在水中：“走吧，若是你受不了，就要及时回头。”

　　　　五皇子托着莫晓夜在水中行进，并没有立即潜下水去，直到离岸边很远。

　　　　“准备好了吗？我带着你，你可以节约一些气息。”

　　　　莫晓夜早有经验，当年在覆浪堤采珠的时候，就学习过。她猛的深吸几口气，对五皇子比了比。

　　　　五皇子不知道莫晓夜为什么要如此坚持，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他若是不让她尝试一次，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与其让她将自己置身险境，不如由他带着，也算多些情分。

　　　　这里水底植物都不会发光，越往深处，光线越黯淡。莫晓夜感到身体正在逐渐被海水挤压，犹如所有的重物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有些眩晕。她睁开眼往上看去，亮光透过水面直射进来，有色彩绚丽的鱼从上面游过，一切安静而美好……

　　　　却是她回家，最大的阻碍。

　　　　五皇子随时关注着莫晓夜的反应。潜水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他却不吝啬去帮忙。因为他坚信，在危难时也不放弃同伴的人，一定不是坏人。

　　　　到了海底，有一条长长的裂缝，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水流的涌动。五皇子从腰间掏出一颗夜明珠，将四周都照亮了。

　　　　莫晓夜心中的激动，难以自持。五皇子带着她不断深潜……不知过了多久，莫晓夜感到一阵气闷，胸腔一动，吐出一阵气泡来。

　　　　五皇子的身形立即顿住，拉着她往回游。她抓着五皇子的手臂用力的摇头，无声的哀求，也无济于事。她想挣脱五皇子握在她腰间的手，可五皇子将她抓得死死的，根本挣脱不开。

　　　　这一激动，气息消耗得更快了一些。身体有些发软，眼前不停浮现出霍青的面孔，他正不停地对她反复说着两个字：“活着！”他要她活着，她伸出手去抓，而他微微一笑，却渐行渐远了。

　　　　这是深潜症，在北冥传承中提到过。

　　　　莫晓夜已经起了幻觉。

　　　　五皇子加快了速度，终于，在莫晓夜胸腔中气息耗尽的最后一刻，出了水面。他将莫晓夜的头部托着，保持在空气中，却见她紧闭的眼中，留下两行血泪来。是毛细血管骤然被压缩膨胀，受不了压强的巨大变化带来的后遗症。

　　　　莫晓夜狂咳了几声，吐出呛的水，无意识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她幽幽转醒，眼前哪里有霍青的身影，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水，浮浮沉沉。他感到一股异常悲伤的气息在她身边徘徊，

　　　　是绝望，

　　　　前路不可知，回路过不去。

　　　　五皇子不由问：“发生什么事了？”

　　　　莫晓夜的眼中又流下泪来，刺目的红色逐渐被清亮的泪花冲淡，直到完全没了颜色。

　　　　她喃喃道：“他死了……”

　　　　“逝者已矣，你这么着急回去，也不见得找得到他，不如好好计划，总能报仇。”五皇子劝道，“刚刚只不过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你就受不了了，越是往深处去，压力越大，你是不可能通过的，就算你带着气囊。”

　　　　莫晓夜还不服气。

　　　　五皇子实话实说道：“你听我说，这不是通过练习就可以弥补的，这是种族之间的差异。就和我们鲛人上到地面，就觉得不舒服的道理是一样的。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不可能做到的事，不如去寻找那些地洞。”

　　　　“我明白了。”

　　　　莫晓夜面如死灰，明白五皇子说的都是实话，不再固执，回了岸边。五皇子生怕莫晓夜动了轻生的念头，自己的付出，也要付之东流了。

　　　　五皇子说：“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哪怕是为了报仇而活着。”

　　　　“我会活着，将他们骗我的，欺我的，都要回来！”

842地面世界（）　
莫晓夜的面孔，因仇恨而扭曲。

　　　　因仇恨而活着，痛苦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