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够了。”悬月笑着摇了摇头。索兰留给她的,何止是一个名字,她给她的,这块石碑是远远承载不下的,而她能做的,却只是给她留下一块石碑。
“我们回去吧!”洛淮说道。
悬月点了点头,扶着他一起走下石阶,经过那横穿整座郝崖城的街道。她还记得,这里曾是摊贩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现在,却徒留座座相连的坟冢。
扶着洛淮坐进了马车,悬月旋过身,再次看向这座沦为荒城的城市。
“会再复兴起来的,”洛淮说道,“过不了多久,逃避战祸的人们又会回到这里,重建他们的家园。”
悬月点了点头,跟着坐进了马车。
车队开始往前行驶,就和年轮一样。
悬月撩开车幔,再次看向身后越来越小的城市。
是的,这里会再次繁荣起来,可是,又有多少人会想起他们脚下埋藏的悲哀,记得这段血泪交加的历史?
她仿佛听到了,郝崖在唱歌,唱着一首悲凉的歌。
宣德五十年,羌族进犯郝崖,郝崖百姓尽殁,满城坟冢,另立无字碑,其缘由无人知晓。
当最后一抹绿色离开枝梢的时候,她回到了紫宸宫。
在那绚烂的金黄色中,她见到了她最思念的人。
他换下了惯常的紫色,一袭银色的绣袍勾勒出他过于消瘦的身形。他的手里,是她的玉笛,露出衣袖的手腕上,是和她的极相似的日镯。
“你回来了?”重楼的笑容极淡,却带上了春风的温柔和冬日的温暖。
悬月也是淡淡一笑,卸下了满身满心的疲惫,拉住他伸向她的手。
“我回来了。”
第95章()
云雁落也曾入过皇宫,见过整片东陆上最奢华的宫殿,可偏就那人的住所,即使没有金砖银瓦,也一样让人过目难忘。
只因为他的紫宸宫里有尘世难觅的香雪海。
每到严冬万花凋零时,这里却有白梅朵朵开,雪一样的漫天遍地,带着阵阵沁人心脾的淡香,让人甘心迷失在这片雪域中。
只是
伸手拨开面前长至挡路的梅枝,云雁落拧眉看向那堆积成灾的白中唯一的紫。
成天呆在这片几乎乱真的雪海里,他不会觉得冷吗?
只是稍稍想了下,他随即为自己的疑问感到可笑。
他记得定期的汇报中,展风曾告诉他,这人自北羌移来大片白梅,为的就是博取美人一笑。如今,人不在,花还在,留得也是端不满的回忆,自是不会觉得冷。
想来,若不是悬月无倾城之貌,又无祸水之资,他会视她为再世妲己。
“来了,便坐吧。”他是想远了,但那淡嗓淡淡的笑,实在是太熟悉了,他是想忽略也不成。
重楼难得披散着一头长发,倒是换了件鹅黄的袍子,肩头却仍是加了一件紫荆色的厚实裘袄,领口圈着同色茸茸的毛,称得他的脸是愈加的粉雕玉啄,他半抬了眼,露出漆黑的眼眸,现得他的肤色异常的白。
“不舒服?”云雁落上前了几步,就近打量着那人的脸色。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现下正是多病的季节。”重楼抿唇浅笑,软软打回他腹中的疑惑。
云雁落撇唇冷哼,自是不信他嘴里那一套。
多病的季节?他可不知道还有人像他一般病着。只怕是这人又破了戒。
以往的重楼最痛恨的便是这身让他的人生变得无可奈何的异能,不消他多关照,他也是不屑去用的。最近,次数倒是反常的多了起来。
局势已到了这般严峻的地步了吗?还是之于他,权利的重要性已经远胜生命?
“罢了,你只需记得流飞再行也是人,不是神。”他挥挥手讪道。到了今日,他才深切感受到自己了解他的层级还远远不够,重楼心里想些什么,不用非常手段,他多半也是摸不到的。
“我永远感谢你把流飞送到我身边。”
“我希望你的谢更有诚意一些。”
“那是自然,”重楼靠向椅背,修长指尖抵着唇角懒懒一笑,“要感谢洵玉,实质利益不跟上可是不行的。”
“只是进宫这种谢礼也是不够的。”云雁落弹一指,轻晃浅遥
“进宫这种小事,你本就是不需我出力的。”想来这世上还没有洵玉翻不过的墙。
“你明白就好。”云雁落咧嘴笑道。对于他应得的报酬,他向来是不客气的。
“答应的,我向来不食言。”对于眼前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行勒索之实的人,他早已习惯,见怪不怪,“不过,既然都插手了,索性就帮到底。”
云雁落尚是不解,那人已探指粘上杯中茶水,一一弹向梅林四周的守卫耳下。初看无异,却是被封了五感。
“这几日紫宸宫里是换了几张新面孔。”重楼甩开指尖残存湿意,笼入袖中,对着那人解释道。
“是谁的人马?”云雁落收起了玩闹之意,正色问道。
“该是父皇吧,他总是对我不放心。”他摊摊两掌,无奈道:“再说安乐殿雪嫔产下的是第十皇子。”
“你不在意?”
“若真是障碍,会有人先动手的。”这种事远不需他出手,比他更没耐心的,到处都是。
“也是。”天家血缘里缺的最多的永远是亲情。
“我在意的是这个。”长指自袖中抽出锦盒,巴掌大小,即为小巧,搁在石桌上,指尖轻拨,推至云雁落的面前。
“这是?”云雁落不解地屈指轻扣盒面,有“叩叩”的响声,不似有贵重之物,心中更为不解,看向那人,他却是笑着,笑得阴冷,笑得毛骨悚然。
“洵玉,”他凑近了身子,低吐着口中薄香之气,“这里头可是关着魑魅魍魉。”
“又在扯。”云雁落斜睨了他一眼,拨开锁扣,里头倒也确实没什么鬼魅,有的只是一方白绢,展了看,才发现上头用着同色的丝线绣下了密文。
这针脚匀称细密,多是出自女子之手。
他心头一惊,扫了眼内容,脸色又是大变,猛地按下盒盖,看着那人以指腹摩挲着那象征着西宫最高统治者的羊脂扳指。
“我倒是小看她了,没想到有本事令我改变所有计划的是她,不过也对,按捺了这么多年,也是难为她了。”
“里头关的倒比鬼魅更可怕,”云雁落拍了拍盒面,偏了首问,“你要我如何帮?”
“以悬月现在的身份,要是正面交锋,谁胜谁负,没有人说得准,她这人没有把握的事是不会去做的。怕就怕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个女孩,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他羽翼下委屈求存的娃娃,现在的她,受了封,成为了这个王朝的长公主,是一个足以撼动整个朝政的女子。
长公主,一个甚少在天朝历史中出现的称号,却是代表着儿辈子女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代表着连一国之母也得容让三分的尊贵,也代表着女子摄政的权利。
这是他的期望,是他之前重重安排下真正的目的,也是他能给予她的最后的保护。
但是,龙帝是残忍的,尤其对他。
有了长公主的光环,他就不能再爱她。
因为他的爱,会磨损守护她的盾。
“你可别低估了你的宝贝。”云雁落小声提醒道,“为了你,她会有何打算也是可以预见的。”
“如果是那样,又何尝不可?”重楼撑站起身,掸落一身的落梅。
云雁落耸耸肩,又道:“今个儿过来时,可是遇见了黑王和赤王。他们的表情可不像是一切都好。”
“那是自然。”重楼抬手扶上一枝梅,轻浅而笑,“有些时候血缘可是很奇怪的东西,更何况你的样貌和我们如此相似,那双眼可是最有力的证据。”
云雁落拧了眉,看那人折了枝,凑至鼻尖,又侧了脸,回给他一个清雅的笑容。
“你说是吗?哥哥。”
第96章()
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待阅奏章和参考书卷,占据了大半章书案,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似乎只是突然间,悬月就这么忙碌了起来,忙着审改各州各县呈上的文案,也忙着学习掌理一国的朝政,忙到没有闲暇去想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即使身为预言中的临世神女,她也未曾想过涉足朝政,掌控这个国家的未来,她只愿坐个旁观者,替史官、替无法亲见的后人好好细看这滔滔历史沧浪。可是,她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返抵帝都后,她便被龙帝一纸诏书宣进了腾龙宫。
那个含元殿一如她记忆中的冰冷,端坐在高位上的龙帝却不再两年前的模样。那时的龙帝虽是年过半百,却依然不乏一代霸主的英姿,而现在的他,有着松脱的皮肤,夹了银白的发,半睁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惫和掩不住的衰老。她可以依稀感觉到,那属于他的生命火焰正在渐渐熄灭。
现在的龙帝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还是一个孤单又寂寞的老人。他有着二十四位帝妃,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爱人,他有十五个孩子,却没有一个是他疼爱的至宝。他的一生得到了平凡人所期望的一切,却也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突然觉得高高在上的帝皇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可怜到几乎让她忘记他加注在重楼身上的磨难,忘记霁阳是如何死在自己的眼前。
可是,也终究只是几乎而已。
下一刻,察觉到她气息的龙帝抬起了眼,一双虎目即使浑浊也充满了王者的霸气。
“我皇万岁。”她不堪那视线中的压力,曲了膝,磕上冰冷的地面。
“月儿啊,你是个好孩子,”龙帝沉沉地开了口,“你是朕最骄傲的孩子。”
她浑身一颤,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孩子,即使她的名字曾被载上天家玉碟,那又如何?悬月这个名字,本就是个虚假。他确实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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