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如果你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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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如果你远去了-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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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负疚感。无论面对我们彼此的父母家人,身边的朋友,自身乃至于我,他都怀着难以让别人分担的负疚感。

    并非是对于选择上的内疚,而是因为做出选择后被赶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上。哪怕拼命地争取,还是不能得到别人熟视无睹的简单的安宁。两重折磨,就像一记又一记耳光,把他的骄傲和自尊一点点都剥夺殆尽。

    我不愿看到江宁这副样子,这比看他哭泣更叫我难受。

    ——但我无法帮他,一点儿也不能。虽然看似容易,情侣之间的拥抱亲吻或是安慰,像电视、电影上演的类似情景,然而现实中它们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讲述了这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想必你大概也能了解到他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不喜欢袒露自己的恐惧或痛苦,这么做只会叫人以为是在博取同情无病。可我非常想让江宁彻底地说出来,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可以解决的途径。

    我们是普通的恋人,过普通的生活,世界上有无数像江宁一样身患癌症的人,但又一样地在努力求生。

    本来。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可真正的现实是,我们成了所谓特别的人,过的是所谓难以理解的生活,能够联系到一起的只有些晦暗的字眼。

    这就是现实。然后有人在比夜还要黑的地方冷冰冰地说:

    纯属你们自找的。

    ※

    得知周息雨出事的当天晚上,我和江宁带着从超市买的一大堆东西匆匆忙忙跑到他住的地方。

    珞珞在上网,雨子则在里面睡着。我踮起脚尖进去看了看,退出来时瞧见珞珞正在厨房里和江宁小声说着什么。

    〃……受雨子爸妈拜托来劝他的……他们是发小,又是亲戚。〃珞珞说,〃起初谈的好好的,不知哪句话双方杠上了,动手的时候就这么一拳扫过来——〃

    她握起拳头在自己眼睛前比划了几下,〃左眼伤的比较重,当场就流血了。〃

    江宁靠在水池边,咬住嘴唇听着。

    〃雨子他父母还去方凛家里闹过……方凛他妈妈改嫁的那家人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下变成大新闻了。〃

    〃方凛呢?〃江宁问。

    〃早上走了之后就没信儿了。开始以为他去上班,结果打电话人根本不在单位。打手机不接听,发短信也不回。〃

    珞珞看见门外的我,便招招手问:〃川儿,我哥醒了吗?〃

    我告诉她雨子还在睡,接着三个人又站在一起谈了会儿。守在外面的朋友突然跑进来说周息雨吐了,而且挺厉害。

    原以为业已结束的繁乱奔忙这时才刚刚开始。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雨子的情况不对劲,便找到还在外面打电话的珞珞,跟她说必须赶紧送雨子去医院。

    〃他头疼的厉害,叫120恐怕来不及了。马上走。〃我边说边把外套递给她。

    就这样,我和珞珞陪雨子坐一辆出租车,江宁和其他朋友坐另一辆,急急忙忙地朝医院赶。

    那是众多平常夜晚中的一个。当我们所坐的车疾弛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时,过去时时萦绕心头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愤怒之感,重新像铁丝般紧紧捆住我。喘不上气,越拧越紧。想流泪,却发现身体里除了血以外已经一无所有了。

    周息雨躺在我的膝盖上,难以分辨他的表情。雨子会不时烦躁地动一动,我连忙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短暂的寂静过后,又是相同的处境。他显然在咬紧牙关忍受,不让自己出声。

    〃再忍一下,马上就到了。〃我凑到雨子耳边说,借着窗外的光芒看见他脸色发青,像个死人一样。

    似乎忽然有谁在拿锯条毫不留情地锯着神经,雨子腾地坐起来,抱着自己的头朝前面的椅背上狠狠一撞,然后顶在那里,浑身哆嗦。在前面的珞珞一骨碌跪到座位上,去扳他死死抠住自己头上的那些手指。

    〃哥!〃她变了腔调地喊。

    我使劲搂着周息雨,不让他把缠在眼睛上的纱布扯下来。车速明显减慢了,形如马上就会停摆的钟。甚至,我好象听到那些发条断裂的脆响,所有的弹簧,齿轮,都在崩坏破碎。雨子的头拼命地朝我的怀里挤,但依旧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不均匀的呼吸,还有我被他压得发疼的胸口。

    不知道他还能挺多久,但我的精神已经受不了了。混乱中我听见自己嘶哑着喉咙在朝愣神的司机大喊:

    〃看什么看!快开车啊——!〃FROM叶川:

    回到家时江宁正在喂猫。听到门响后蹲在阳台台阶上的他朝这边扭过脸,头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怎么这么晚?吃饭了吗?〃他问。

    〃啊。〃我含糊答应。

    〃雨子找你有什么事?〃

    脱下外套,我站在沙发旁楞了一会儿神。江宁不见回答,奇怪地直起腰望着我。

    〃他跟自己爸妈现身了。〃我说,〃两个人一起去的。〃

    相较于之前,江宁脸上没有太多吃惊的表情,反而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耐心地等待下文。我只好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讲出来,他坐在阳台门边,一动也不动。我凝视面前这个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平静身躯,突然感到有些害怕,连忙岔开话题。

    〃你呢?晚上吃什么了?〃

    〃珞珞过来蹭饭。〃他说,抬头微微一笑。

    〃那倒不错,至少这下我能相信你绝对是吃过了。〃

    〃下午居委会来人了,查这个那个的。〃江宁说,〃又问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讲?!说我是你的好朋友,来北京治病;然后把病历给他们看。〃

    他停下来,飞快地喘一口气。继续对我微笑,继续淡然地说,〃他们说既然病已经好了就应该办暂住证。大学毕业又怎样,现在还不照旧是个无业游民吗?连民工都不如。〃

    〃可是你并没有完全好——〃话刚出口便已经后悔,我赶紧把剩下的话统统咽掉。

    江宁摇摇头:〃他们看见我们这里隔三岔五就会来不少人,男男女女,还都是年轻人,自然起疑心。当时珞珞也在,那几个人还借题发挥地把她训了一顿。说什么小姑娘家家的又不是女朋友,没事别往单身男人住的地方跑,传出去不好听。自己不自重,家里就会跟着倒霉……〃

    〃他们有什么权力这样说?!珞珞没发火吗?〃

    〃没有。她说发火只会把情况搞糟,最好当个木头人,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坐下来,他还在原地,用一只手撑住自己的头。我注意到江宁的脸色不太好,像是疲倦至极。我走过去握紧他的双手,更加仔细地望着他——眼角上扬的眼睛,带着敏感线条的嘴唇,和初次相逢时毫无二致,仿佛昨天才刚刚开始一般。回应我的是他柔和的笑容,虽然略带僵硬。这些事的确使江宁受到了伤害,尽管我还辨别不清具体原因,但那种由于怀疑和迷惑而产生的受伤眼神已经展现无疑了。

    〃至于他们俩……雨子不会后悔的。〃江宁终于开口,缓慢地说,〃他的脾气就是如此。决定后产生的结果不管公不公平,雨子都能接受,因为之前料想过了最坏和最好的处境,所以他不在意。方凛正好相反。如果不是自己所希望的,他就会反抗到底。〃

    〃这点方凛比我强多了。〃我笑笑说。

    江宁带着些微责备的神情仰起脸,〃羡慕?〃

    〃我是觉得人坚决一点比较好。〃

    〃那么你认为,我们不够坚决吗?〃江宁打断我的话,〃然后得到了什么呢?我能看见的只有代价啊。〃

    他伸手把我的头发向后掠去,手指插在中间,紧紧按着。我明白他想说的意思,甚至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似乎不太可能看到的东西,如毒刺般深深扎根,永远也拔不出来。

    ——我的头上,那些夹杂在黑发之中的白发。

    〃没关系。〃我小声说,〃染掉就行了。〃

    他笑了,很不真实。〃可还会长出来的。〃

    这就是我和江宁最大的不同之处。这种不同在他得病后便迅速发芽生长起来,假如他天性中存在有不太明显的悲观情绪,现在已经全部变成比最沉重的石头还要强硬顽固一百倍一千倍的东西——

    那就是负疚感。无论面对我们彼此的父母家人,身边的朋友,自身乃至于我,他都怀着难以让别人分担的负疚感。

    并非是对于选择上的内疚,而是因为做出选择后被赶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上。哪怕拼命地争取,还是不能得到别人熟视无睹的简单的安宁。两重折磨,就像一记又一记耳光,把他的骄傲和自尊一点点都剥夺殆尽。

    我不愿看到江宁这副样子,这比看他哭泣更叫我难受。

    ——但我无法帮他,一点儿也不能。虽然看似容易,情侣之间的拥抱亲吻或是安慰,像电视、电影上演的类似情景,然而现实中它们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讲述了这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想必你大概也能了解到他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不喜欢袒露自己的恐惧或痛苦,这么做只会叫人以为是在博取同情无病。可我非常想让江宁彻底地说出来,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可以解决的途径。

    我们是普通的恋人,过普通的生活,世界上有无数像江宁一样身患癌症的人,但又一样地在努力求生。

    本来。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可真正的现实是,我们成了所谓特别的人,过的是所谓难以理解的生活,能够联系到一起的只有些晦暗的字眼。

    这就是现实。然后有人在比夜还要黑的地方冷冰冰地说:

    纯属你们自找的。

    ※

    得知周息雨出事的当天晚上,我和江宁带着从超市买的一大堆东西匆匆忙忙跑到他住的地方。

    珞珞在上网,雨子则在里面睡着。我踮起脚尖进去看了看,退出来时瞧见珞珞正在厨房里和江宁小声说着什么。

    〃……受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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