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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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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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慢步伐——怕碰到不该有的椅子或人腿——熊就用头从后面顶他。我们想,它不但是只聪明熊,并且还是只“导盲熊”。弗洛伊德找到一只熊当他的眼睛。不用说,这样的熊当然能改变人生。
  盲眼的小矮人抱紧了父亲,我们看着他俩在昏暗的旅馆大厅里笨拙的双人舞。等两人的话声低了些,我们便听见三楼的打字机正在干活——激进分子演奏着他们的音乐,左派人士撰写着他们的世界观。甚至连打字机听起来都充满自信——与其他错误的世界观势不两立,对自己的正义深信不疑、奉若真理,将字句一个个铿锵有力地掷出,就像演说停顿处不耐烦地在桌上叩然作响的手指。
  但这总比晚上抵达好些。入夜后,在黯淡微弱的照明和包容一切的黑暗中,大厅或许会显得像样点;但对我们孩子而言,打字机和熊总胜过听(或想象)着床吱嘎作响、妓女在楼梯上上下下、整夜在大厅里罪恶地迎来送往好些。
  熊在我们之间嗅来嗅去,莉莉很害怕(它个子比她大),我有些害羞,弗兰克则试着寒暄几句——用德文——但熊只一个劲儿地望着弗兰妮。它那颗大脑袋靠上她的腰,鼻尖直嗅她的大腿根部。弗兰妮笑着跳起来。弗洛伊德说:“苏西!你有没有乖乖的?不要粗鲁!”苏西熊四肢并用,转身跑去朝老人的肚子一顶,把他撞倒在地下。父亲似乎想出面阻止,但弗洛伊德拄着球棒站了起来,看不出是不是在笑。“哦!苏西!”他朝着错的方向说。“苏西只是有点爱现,她讨厌人家批评。”弗洛伊德说,“而且她比较喜欢女孩,不喜欢男生。女孩在哪儿?”老人说着,双手向两边摊开,弗兰妮和莉莉向他走去——苏西跟在弗兰妮后面,亲热地从后面顶她。弗兰克忽然满心想和熊交个朋友,扯着它粗粗的毛皮,结结巴巴地说:“呃,你一定就是苏西熊了,我们常听说你的事。我叫弗兰克。Sprachen Sie Deutsch ?(她懂德文吗?)”
  “不,不,”弗洛伊德说,“不要德文,苏西不喜欢德文,她说你们的话。”他对着弗兰克大概的方向说。
  弗兰克傻傻地弯下腰去抓弄熊毛。“你会握手吗?苏西。”弗兰克弯着腰问道,熊却转过身子,面对他站了起来。
  “它没粗鲁吧?”弗洛伊德大叫,“苏西,乖一点!别粗鲁!”熊站起来并不比我们高——弗洛伊德和莉莉除外。熊鼻子刚到弗兰克下巴,彼此面对面瞧了一会儿,熊把重心移到后腿,拖着脚步,像个拳击手。
  “我叫弗兰克。”弗兰克紧张兮兮地对熊说道,伸出一只手;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熊的右掌来握。
  “省省吧,小子。”熊对弗兰克说,一掌把他的双臂拍开。弗兰克倒退了几步,一脚踩在唤人铃上,发出短促的一声“铃”。
  “你怎么教的?”弗兰妮对弗洛伊德说,“你怎么教它说话的?”
  “没人教我说话,甜心。”苏西熊说,闻一闻弗兰妮的屁股。
  莉莉又尖叫起来:“熊在说话,熊在说话!”

08 哀愁浮起(4)
“她是只聪明熊!”弗洛伊德嚷道,“我不是说吗?”
  “熊在说话!”莉莉歇斯底里地叫。
  “至少我不会尖叫。”苏西熊说着,又一点熊样也没了;她直着身闷闷地走回沙发边——被莉莉惊动前坐的地方——跷起二郎腿往椅子一搁。刚才她看的是一本《时代周刊》,过期很久了。
  “苏西来自密西根,”弗洛伊德说,仿佛这样就算说明了一切,“大学是在纽约念的。她很聪明。”
  “我念过莎拉·劳伦斯,”熊说,“后来退学了。什么狗屁精英嘛!”她说——指莎拉·劳伦斯学院。《时代周刊》在她不耐烦的熊掌上一页页翻过。
  “她是个女孩!”父亲说,“穿熊装的女孩!”
  “我是女人,”苏西说,“说话小心点。”那年才1957年,苏西是一只超越时代的熊。
  “穿熊装的女人。”弗兰克说。莉莉躲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腿。
  “世上没有聪明熊,”弗洛伊德语出不吉,“除了这一种。”
  楼上的打字声在我们惊愕的沉默中继续争辩不休。苏西的确是只聪明熊,也是只导盲熊;然而一旦晓得她不是真熊,苏西的存在感突然膨胀了起来,拥有的力量也不一样了。苏西不仅是弗洛伊德的眼睛,我们想,可能还是他的心灵和智慧。
  父亲四下环顾着大厅,年老目盲的良师益友倚在他身旁。不知这一回父亲又看到了什么。当他的眼神扫过苏西熊坐的沙发以及印象派的复制画时——硕大如牛的粉红色裸女,落在一片盛开的光亮中(和壁纸的花纹毫不搭调)——他又看到了什么样的城堡、宫殿,是否还有种种豪奢的远景在眼前扩展开来?还有那填塞物已经裂开暴露(就像藏在市郊废墟下的未爆弹)的安乐椅?还有那黯淡得令人做不了梦的台灯?
  “可惜糖果店烧掉了。”父亲对弗洛伊德说。
  “可惜?”弗洛伊德叫道,“Nein; Nein; 不可惜,好得很!糖果店完了,而且没保险,正好让我们买下来——便宜得很!可以弄个人人从街上都看得到的大厅!”弗洛伊德喊着,虽然他再也看不到什么。“这火太幸运了,”弗洛伊德说,“正好迎接你们。”他说着抓住父亲手臂:“这火烧得好!”
  “一场聪明熊的火。”苏西熊挖苦道,继续看她的过期周刊。
  “是你放的?”弗兰妮问苏西熊。
  “还用说吗?甜心。”苏西说。
  哦,这里有个女人也被强暴过,但当我把弗兰妮的遭遇以及就我所见她处理的方式——也许该说“逃避”处理的方式,或者把最糟的部分否认掉的方式——告诉这个女人,她却跟我说,我和弗兰妮都错了。
  “错了?”我说。
  “还用说吗?”这女人说,“弗兰妮是被强暴,不是被打。那些混蛋当然得到了‘里面那个她’,千真万确。你那狗屁黑朋友懂什么?有个姐姐被强暴就以专家自居?弗兰妮把对付那些烂人唯一的武器平白丢掉了——那些精液;没人阻止她,没人要她面对——结果她就得一辈子都让这事跟着。其实,对攻击者毫不抵抗,一开始她的尊严就丧失了——而你,”这女人对我说,“你不待在那里‘面对现实’,却跑去找什么救美的英雄,自以为是地张扬其事,弄得强暴的尊严也丧失了。”
  “强暴也有尊严?”弗兰克说。
  “我得去求救,”我说,“就算我留下,也只是被痛揍一顿,她一样会被强暴。”
  “我得跟你姐谈一谈,甜心,”这女人说,“靠那套半吊子心理学是没用的,相信我,我懂强暴。”

08 哀愁浮起(5)
“哈!”爱荷华巴布曾经说过,“所有的心理学都是半吊子。去他妈的弗洛伊德!”
  “他指的是彼弗洛伊德。”父亲补充道。后来我想,我们的弗洛伊德大概也差不多。
  总之,这位强暴专家认为弗兰妮的反应烂透了。我不禁满腹疑问,因为我知道弗兰妮事后还写信给道夫;照这位强暴专家的说法,强暴根本不该是那么回事,也不会有那种后果——毫无可能。她说她懂,因为她有经验。大学时她曾经参加一个社团,成员全是受害的女性,她们对强暴是怎么回事、当事人怎样反应才算正确都有“精确”的结论。她还没跟弗兰妮谈话,我已经看出她把自己的不快乐,看得神圣不可侵犯,在她心目中,对强暴这回事唯一可信的反应就是她自己的反应。如果有人受到相似的侵害却反应不同,只表示这人受的侵害绝对非我族类。
  “人都是这样,”爱荷华巴布一定会说,“非得把自己的不幸放诸四海皆准,这样心里才比较好受。”
  这能怪他们吗?但跟这种人争辩只会惹出一肚子气,由于自身的遭遇,他们否定了自我的人性,连带也要否定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性——其实人性有同也有异,并行不悖。像她这样子,只能说太不幸了。
  “八成活得很不快乐。”爱荷华巴布一定会说。
  的确,她是活得很不愉快。这位强暴专家就是苏西熊。
  “什么叫做‘哪儿都会发生的小事’?甜心。”苏西熊问弗兰妮,“什么叫做你‘最幸运的一天’?这些混蛋不只强暴你,还要夺走你的力量,而你却由他们去;女人怎么能对暴行这么被动地接受……你居然还觉得第一次会是那个道夫?甜心!你把这事未免看得太轻了吧——你是在贪方便,想要大事化小而已。”
  “被强暴的到底是谁?”弗兰妮问苏西,“我的意思是,你被强暴是你的事,我被强暴是我的事。我说没人得到我,就真的没人得到我。你以为他们每次都能得手吗?”
  “还用说吗?甜心。”苏西说,“强暴犯的武器就是那条命根子,只要把武器用在你身上,那还不算得手?举个例子吧,”苏西说:“你最近的性生活如何?”
  “她才十六岁,”我说,“还不到有什么性生活的年龄。”
  “我很清楚,”弗兰妮说,“性生活跟强暴是两回事。”她说:“就像白天和晚上。”
  “那你为什么还说道夫是第一个,弗兰妮?”我静静地问她。
  “还用说——这就是重点。”苏西说。
  “听着,”弗兰妮对我们说——弗兰克在玩牌,假装没听到;莉莉一字不漏听着我们对话,像旁观一场网球争霸战,每一球都值得尊敬。“听着,”弗兰妮说,“真正的重点是,被强暴是我的事。它是我的,我拥有它。我自己会面对。”
  “可是你没有面对,”苏西说,“你不够愤怒,你应该要愤怒,应该对这一切气得发狂。”
  “最好‘择善固执,终生不渝’。”弗兰克翻翻白眼,引了句爱荷华巴布的老话。
  “我是说正经的。”苏西熊说。其实,她就是太过正经——但已经比初次见面时可亲多了。后来,苏西熊终于真正搞懂了强暴的意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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